天暖。蛙声一片。
在乡间时,常常可以轻易的在黄昏里听到蛙声一片。深夜里,它们会翻过夜风,翻过田畦,翻过窗台,在枕边变成淡淡的梦境。而屋外的天空一片纯净。一如滑过门前扬树叶子的夜虫,无任低唱或者欢鸣,都那样清澈,分明。是生活里一些暖人的乐章。
我是听着蛙声长大的。它们似乎年年相似,却又岁岁不同。不知道旧年的青蛙是不是就是现在的这一片?人也一样,常常会觉得前天,昨天,今天,明天都是一样的。明日复明日,会在某个清晨看到镜里的自己竟与手边相册里的人恍若两人。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呢?生命常常有这种不动声色的给人以伤感。
一如,某个不设防的傍晚突然听到有一只青蛙在路边的湿地里叫起,继而大片大片的蛙声在夕光渐失的天空下流泄如水时,却已惘然。
也发现,在去如流水的生活里,原来蛙声并不仅是一个季节的布景。隔了时光回望过去,它们也将如一张张微微发黄的老照片一样,在阳光温暖的午后一页页缓缓翻动时,成了心里渐渐绾成的一些清醉,是温情而美丽的生命印记。
如果离家,它们会是一场孤寂而盛大的乡愁。
蛙声一片继一片,是生命过往中因缘变迁时可以依约重现温情的一条线索。
诗人说,生命象野花一样生长,又象野花一样飘零。语言美丽而忧伤,也道出了生命的不可预设、无常及繁盛与寂寞。于是,这一片蛙声也许就是从容流淌的时光河流里舒卷而下的一朵粉花,在寂寞的路上,让我们有香可伴。
但是,它们也并不只是“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听取蛙声一片”的纯粹想象主义的田园牧歌。它们在乡村更代表的是耕种及收获的季节,伴随着沉重的劳作以及生活。
只是,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片蛙声依然仅在清风的明月夜响起,臆想多于亲临其境,安慰多于现实。却不知有时也会在烈日当空的中午,可以在某条水坑里听到它们一二声疲惫的叫声,一如此时汗流浃背的农人,对生活无能为力的妥协,简单到活着就是幸福。
“蛙声一片”。大多的文人往往在念着意境绝美的诗词时,心里却对农民有着俯就的骄傲。往往他们心里的乡村是不包括穷苦,落后,愚顽的农民的。但对黄昏的炊烟,迟归的牛羊还是充满幻想,当然也仅此而已,因为这代表了他们心里所有田园牧歌的表象。
比如一张可以剪切的图画,只留下雅致与视觉上的恬淡。或者偶尔也会用一张老农的脸或者手来成就他们的艺术需要。美感里常常多了些功利性与虚伪性。但是,同样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只是生活过程不一样,所以按在生命掌里的印记也不一样。就如来自乡村的农人在城市的某个公园的池塘里听到一声蛙鸣,而不知所措,不懂这种花尽心思的美一样。
就如陶渊明与孟浩然。都是有名的山水田园诗人,却有着区别。陶渊明的田园是繁华过尽的宁平淡泊。而孟浩然则刚好相反,他是欲从村野跳出求功名,却又不得志而回,于是难免有个屈字,在气慨上自是不同于陶渊明的从容与居高。但与田园,孟浩然终归有他的忍持与懂得,因而在诗的丽色上会比陶渊明漫意许多。“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近似口语的诗句也透出了他与田园真正无间的亲近。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里也有了文人满意的畅意,是超脱了生活的田园。
农人,走进城市。于是,开始想念蛙声一片。
但,世界越来越不再有放任自然的烂漫。人们处心积虑的把一切放在自己的手边。关进笼子的雀鸟,鸣声寂寞。分出等次的花草,开与放都满含曲意逢迎。栽剪成一丝不苟的树木,立在夜色里,忧伤翻来,如秋夜里最后一声的虫叫。整齐的草坪上插着的“请足下留情”的牌子。尽管杨柳依依,小桥流水,在黯淡的阳光下,总是透着局促。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如被制成cd的风声,雨声,流水声,鸟叫声,还有那一片从冰冷的机器中流淌出来的蛙声。不错,它们感觉是夜色里的蛙声,听来,却如此可怕与忧伤。一切的美,似乎都可随意修改与掌握。
于是想念梦里的故乡。它们永远,清澈,明亮。常常猝不及防的在某个夜晚从我的房间里经过,步履轻盈,色泽平和。是心里要去预约的温柔。
而可笑的是,我的怀念里也还是臆想的成分多。
本文已被编辑[鬼魅罂粟花]于2005-6-10 22:36:4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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