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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三毛副校长认为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对朱小人老师的认识。麻三毛副校长一直认为，朱小人是朱大地的人，所以在他跟朱大地漫长的斗争中，始终把朱小人当做对手，还不时提醒女教师刘灯芯，要她少跟朱小人接触。

事实让麻三毛副校长清醒地认识到，朱小人不是朱大地的人，他是朱大地最大的敌人。麻三毛副校长一直想搞倒朱大地，可就是搞不倒朱大地。不是他没能耐，而是他认为朱大地是个很狡猾的人，他把学校的财权牢牢掌握在手里，不让麻三毛过问，更狡猾的是他选择李木手管后勤。李木手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他对朱大地忠心耿耿，简直就是朱大地的走狗。他们几个联合起来，麻三毛副校长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好了，麻三毛副校长几乎没动一枪一炮，朱大地就倒地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他居然倒在了自己侄子的手中。麻三毛副校长觉得再狡猾的狐狸也有丢盹的时候，朱大地就是那只狡猾的狐狸，他没想到一手拉大又一手调进枯庄小学的朱小人侄子会暗算他。

这个消息太令麻三毛副校长振奋了。他几乎连续两夜没有睡觉，不是他不想睡，关键是他激动的睡不着。他把刘灯芯老师叫到自己屋里，高兴得想把她抱起来。现在好了，现在天下是我们的了。他不至一次跟女教师刘灯芯说。女教师刘灯芯也很兴奋，白皙的面孔泛起红潮，简直就像酒精在燃烧。

麻三毛副校长决定好好庆祝一番，毕竟这是他人生的一次胜利，而且这胜利太具意外色彩，好像是上帝发错了一张牌，把老k发到了他手上。他决定叫上朱小人，从现在起他要把朱小人当做自己的人，要跟他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的队伍就可以迅速壮大。麻三毛副校长决定沿着这个思路团结下去，那样整个枯庄小学就都是他的力量了。

酒席就设在麻三毛副校长的家里，老婆李存存早早就杀了鸡等他。临出发前女教师刘灯芯突然说不去了，说肚子痛，好像身上来了那个。麻三毛副校长不相信，他觉得这么重要的聚会不能缺少刘灯芯，他抓住刘灯芯的手说，它早不来迟不来，为什么单等我摆酒宴才来。刘灯芯老师脸一红，轻轻推开麻三毛的手，说，你是校长了，要注意影响才是。这句话一下提醒了麻三毛，他立刻变得像个正人君子，不去也好，免得让个别人制造谣言。其实他是很感激刘灯芯老师的，到这时他才明白，女教师刘灯芯是为他好，他老婆李存存是个多疑的人，一直担心他跟刘灯芯搞到一起。

乡村教师朱小人一直不说话，朱大地撤职后，他就很少说话。麻三毛认为，这是朱小人故做深沉，能干大事的人都要装深沉。敬酒时朱小人坚持不喝，这让麻三毛副校长不大高兴，他说小人呀，以前我错看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老麻的人，你要是不喝，就是对我老麻有意见。朱小人不想让麻三毛有意见，他端过杯子，很勉强地喝了。酒喝到一半，有人问麻校长以后有什么打算。麻三毛拍着胸脯说，只要跟着我老麻，一定有你们好日子过。众人便捧起酒杯，轮番给麻三毛敬酒。轮到朱小人敬时，麻三毛非要朱小人说两句，他说我们现在成一个战壕的战友了，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朱小人问，你真想听？麻三毛说真想听。朱小人先干了酒，然后一本正经说，我送你两个字，一个是人，一个是义。说完放下酒杯走了。

麻三毛副校长听得莫名其妙，他想朱小人一定是受了刺激，这两天他的压力实在太大，麻三毛副校长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朱小人。

朱小人搞倒了朱大地，整个枯庄陷入了混乱。朱大地人缘不错，他教的书好，又对学生负责，学生家长很爱戴他。没想他犯了错误，还是大错误，人们便有了受骗的感觉，认为朱大地骗取了他们的信任。在枯庄，信任是件了不起的东西，你把它打破了，首先遭殃的是你自己。当然，人们也不全怪朱大地，人们更怪朱小人。出卖是个很少用的词，这次枯庄人用了。白眼狼专指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现在指向了朱小人。

豆秧儿一直得不到朱小人的合理解释，枯庄的整个形势又对她很不利，豆秧儿决定用离婚惩罚朱小人，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临走时跟朱小人丢下一句话，三草婶不原谅你，我就不回来。

要得到三草婶的原谅很难，几乎没有可能。朱小人索性不努力了，敢做敢当，乡村教师朱小人决定接受惩罚。

麻三毛副校长如愿以偿当上了枯庄小学的校长。乡上考察时，不少老师说了他好话，乡上认为他有群众基础，能把枯庄小学的工作搞好。

麻三毛很高兴，他觉得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也有人说麻三毛送了礼，因为他家的三只羊不见了。

枯庄小学开始了改革。先是朱大地的班主任被罢免，麻三毛召开枯庄小学工作会议，宣读了乡党委关于朱大地同志所犯错误的处理决定，他在错误前临时加了严重两个字，听上去错误就很严重了，紧跟着又宣读枯庄小学对朱大地同志重大错误的处理决定。麻三毛校长沉痛地说，我们要汲取朱大地同志的教训，要团结一心，坚决同不正之风做斗争。

接着李木手的后勤管理员被撤了，女教师刘灯芯被任命为新的后勤管理员。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枯庄小学要修教学楼。

其实教学楼的事一开始是朱大地跟朱小人跑的，县上有笔教育扶贫资金，打算在山区的重点小学盖楼，一开始县上乡上都没考虑枯庄小学，朱大地校长动用一切关系，才把项目跑到手。

跑项目是很花钱的，跑过项目的人都知道，枯庄小学没钱，还要跑项目，朱大地就贷了款，他让朱小人拿着贷款，跟他一路从乡上跑到县上，朱小人这才长了很多见识。比如请教育局领导吃饭要吃一桌一千元的，吃完还要洗桑拿。桑拿这东西朱小人听过，但听的概念跟洗的内容不一样，小姐这个词很美好，桑拿里的小姐却让朱人人感觉透不过气来。跑到一半时朱小人感觉情况不大对劲，不是一般的不对劲，而是报纸和广播里说的那种不对劲，他提醒朱大地，这样跑下去要犯错误，朱大地却说现在错误都让领导犯尽了，哪有你我犯的错误。

等到要送红包时，朱小人捂着钱袋子，死活不肯将钱拿出来，他说这是贷款，送了拿什么还给银行？朱大地说，有了项目还怕没钱还，你脑子咋这么不开窍？朱小人真是不开窍，没办法，朱大地只能将他的权力收回来，带上李木手跑。

朱大地撤职后，教学楼的事自然落到了麻三毛校长身上。麻三毛校长深感责任重大，带着女教师刘灯芯，从乡上到县上，跑了几个来回，他笑眯眯地跟大伙说，事情快成了。

是个阳光无限美好的日子，几辆大卡车载着钢筋水泥开进了枯庄小学，人们知道大楼要破土动工了。从车里跳下一人，他闪笑着脸，冲前来看热闹的枯庄人敬烟，边敬边说，兄弟在这儿施工，请多多关照。烟是十多块钱一包的高级烟，枯庄人见过，但没谁抽过，这阵点了烟，便很惬意。工头很年轻，三十多岁，他让人们搭个手，人们便一齐上去，三下两下就将东西抬了。

麻三毛校长在两名老师的护拥下走过来，见了工头，并不急着伸手，等工头伸出手，他才把手递过去。这个动作很有大领导的做派。工头握住麻三毛校长的手，说了一大堆客气话，还从口袋里掏出一种更高级的烟，恭敬地给麻三毛校长点上。麻三毛校长悠悠地吐了一口烟，说你就是杨老实？杨老实哈着腰说，请校长多多关照。

麻三毛校长口气很严厉地说，修建教学楼是我们枯庄小学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我们必须高度警惕，切不可粗心大意。

麻三毛校长的话惹得围观的群众一片叫好，认为麻三毛校长不仅有水平，而且觉悟高。

按规定，枯庄小学要派一名老师监工。这个人选很让麻三毛校长废脑筋，他当然不能亲自监工，没听说大领导亲自监工的，刘灯芯老师也不能去，她是女同志，派到工地上不合适，再说风吹日晒的，晒黑了怎么办。麻三毛校长决定重用朱小人，让他担当此任。

他握住朱小人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人呀，组织上相信你，你一定要恪守职责，完成组织交给你的重任。朱小人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去了。

开工没多久，有人发现了问题，说工程队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要求停工。发现问题的是李木手，从开工第一天，李木手就暗中监视，他怀疑麻三毛跟工程队暗中勾结，从中渔利，事情果然让他猜中了。

这事非同小可，教学楼关系到枯庄的孩子念书，如果工程有个闪失，将是后患无穷，村里人联合找到麻三毛校长，要他重视这个问题。麻三毛校长很生气，认为有人制造谣言，破坏枯庄小学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会上李木手受到严厉批评，麻三毛校长警告他，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就让他滚蛋。

为了保证工程不受错误言论的干扰，麻三毛校长想了一个好办法，他让杨老实拿安全网将四周围起来，围得密不透风，果然别有用心的人看不到里面了。看不到里面你还说甚，麻三毛校长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满意。

5

校长朱大地现在躺在家里，他不上班，生病。生病有时是一个发泄不满的好办法，朱大地一生病，不但麻三毛校长没办法，就连乡上也拿他没办法。

你总不能不让人家生病吧？

校长朱大地不能没有不满，尽管他在会上一再表示诚恳接受批评和教育，但那是假话，一回家他就骂，接受个辣子。校长朱大地认为自己用人不当，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这个人就是朱小人。校长朱大地悔不该将朱小人从草窑沟小学调回来，更不该让他知道学校的机密。但是现在说啥都迟了，校长朱大地不是一个赶后仗的人，他在认真总结教训。

以前学校的机密只有他和李木手知道，跑项目时他多了个心眼，认为朱小人是自己侄子，用起来放心，就把李木手的部分权力削给了朱小人。跑项目其实也没啥大机密，主要是送礼，从乡上到县上，一层一层住上送，谁送的多项目就是谁的，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他把一个小姐送给了苟领导，其实严格说也不是小姐，小姐这个词现在太脏，领导们已经很反感了，领导反感的事朱大地从来不做。

她是朱大地的学生，在县城一家美容店工作。朱大地也是无意中碰到她的，他要见苟领导，想把自己打扮体面一点，就到美容店去理发。朱大地并没想到能遇上王同学，如果想到也就不会进那家店了。当然王同学更想不到会遇上朱大地，朱大地教她的时候她才十一岁，现在她都二十了。事情有时就这么巧，遇上后两人都发了一通感慨，朱大地更多的感慨是王同学的变化，想不到一个乡下丫头到城里能干大事，不但发理得好，还会按摩，还会顶腰，这些朱大地听都没听过，王同学让他试试，朱大地心说一个乡下穷老师还试什么，嘴上却说等忙完事儿了再试。王同学便问他忙什么事儿，朱大地自然不会隐瞒，一气把跑教学楼的事儿说了，末了又叹口气，说现在这事难跑啊。谁知这话让王同学上了心，她说她认识一位教育局的领导，常到她们这儿洗头按摩，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朱大地正愁见不着苟领导，一听王同学有路子，忙客气地请她帮忙，反把王同学弄得很不自在，当下就给那位领导打电话，等见了面才知是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李牧，靠了李牧的帮忙，朱大地才跟苟领导扯上关系。一来二去，苟领导跟朱大地熟悉了。人只要一熟悉，事情就好办了。果然第三次登门求见时苟领导大大方方说，你们的事儿我们研究了，可以考虑。朱大地忙请苟领导吃饭，苟领导非要让朱大地叫上王同学，还特意叮嘱不能让李牧知道，说人多了嘴杂，目前跑这事的人太多，谁有谁的路子，李牧正给另一家学校说情哩。朱大地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幸亏苟领导提醒，他还一直把李牧当恩人哩。

那顿饭最终决定了教学楼，不过那天苟领导喝大了，领导喝大往往会做出些跟平日截然不同的动作，比如苟领导一次次把手伸到王同学肩上，大约喝得太多的过，手又无力地从肩上滑下来，可苟领导不想让手滑下来，一次次努力地放上去，放与滑的过程中，王同学的胸就跟苟领导的手发生了磨擦。磨擦会生电，校长朱大地知道这个原理。他想阻止，却又不能阻止，只能焦急地看着王同学，王同学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反而安慰朱大地，说不要紧，领导是想深入基层哩，一句话说得朱大地莫名其妙。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句行话，跟这配套的还有下乡调研，树立典型，长期包片等等，总之都是那方面的事儿。到现在王同学还让苟领导长期包片哩。

有了王同学这个基层，枯庄小学教学楼的事很快定了下来，有一天苟领导给朱大地引见了杨老实，饭后杨老实请朱大地单独坐坐，这一坐才让朱大地茅塞顿开。

之前朱大地并没想过自己落什么好处，只是想给枯庄小学办件实事，大事，没想杨老实点拨了他。杨老实的话十分精辟，一下让朱大地解放了思想，转变了观念。

朱大地也有自己的实际困难，儿子没考上大学，朱大地想让他读自费，可钱全在朱小人身上折腾尽了。杨老实说可以帮他想办法。杨老实说话算话，很快帮他联系了学校，还替他交了第一年学费。朱大地很感激杨老实，正想在修建教学楼时好好感谢人家，没想让朱小人把一切给毁了。

朱小人提着一包茶叶两瓶酒，来看朱大地，三草婶骂着不让进门，朱小人蹲院门口，不回去。三草婶的骂很难听，里面的朱大地受不住了，说，让他进来，看他还有啥屁放。

朱小人进来了，不说话，望着朱大地，他发现朱大地瘦了，苍老了，憔悴了，眼里忍不住有了湿。朱大地让他望烦了，骂，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现在是红人，用不着可怜我。

朱小人说，我不是可怜你，我是难受。

朱大地说，难受你爹个头，是不是看我还活着，心里不舒服？

朱小人说，你不能误解我，误解是很要命的，它会毁掉我们的感情。

朱大地呸了一口，感情，亏你还能说出来，麻三毛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帮他害我？

朱小人一听朱大地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就觉朱大地还没反省。朱小人认为朱大地应该反省，应该感谢他。想不到裁了跟斗的朱大地还这么顽固不化，朱小人决定放弃这次交流。他把一沓钱放桌上，说，这是下年的学费。说完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响起朱大地的恶骂，还有钱扔出来的声音。

朱小人在家门口让李木手堵住了，李木手老师严肃地说，你是小人得志，你知不知道你在助桀为虐。

朱小人知道他的意思，遂说，有意见你可以告，跟我说没用。

李木手说，可你是监工。

朱小人说，我已经提出辞职，我不是监工了。

可你有责任帮大家说出事情真相。

李木手让朱小人说的真相是杨老实偷工减料的事，朱小人认为李木手的想法太简单，你以为嚷嚷下楼就不修了？全国一年修多少豆腐渣工程，总理都生气了人家还照修，你我算老几？你认为凭一个老师就能把偷工减料这么复杂的问题解决了？不偷工减料就不叫修楼，不偷工减料他也不会辞职。但他不会说出来，现在的校长是麻三毛，跟他朱小人没一点关系。朱小人犯不着为麻三毛再冒什么险。有着深刻社会经验的乡村教师朱小人认为李木手极不成熟，迟早要吃大亏。

果然，李木手很快就让乡教育站调到草窑沟小学了。对此李木手意见很大，认为是麻三毛校长暗中捣鬼，麻三毛校长却毫不在乎，他冲李木手说，我就是要捣你的鬼，看你能咋？李木手老师真的不能咋，只能夹着尾巴乖溜溜到草窑沟小学报到。

偷工减料的情况的确很严重，朱小人甚至觉得这不像是修楼，倒像是垒积木。朱小人义正词严提出过几回，杨老实嘿嘿笑笑，扔给他一包烟，继续偷工减料去了。杨老实一定把朱小人当麻三毛校长的心腹了，认为他也只是说说，不说就不叫监工。或者就是朱小人也想要些好处，杨老实心里有数，他打算哪天好好请朱小人吃顿饭。

乡村教师朱小人当然不能制止住杨老实的行为，他选择了辞职，他用辞职的行动给了麻三毛校长有力的回击。

麻三毛校长果然很生气。麻三毛校长认为枯庄小学正处在承前继后的关键阶段，任何一个老师都面临新的考验。考验面前有人表现得很积极很主动，比如刘灯芯女老师，她现在就积极向麻三毛校长靠拢，已经靠得没法再靠了。而朱小人却主动放弃跟组织靠拢的机会，还公然跟组织做对，麻三毛校长认为他思想有问题，辜负了组织对他的一片厚望。麻三毛校长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敲一次警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