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精明的农民。
父亲的一生充满坎坷,也代表了一段历史。年轻时的父亲在地质队当过工人,60年代眼看家里就要饿死人,作为孝子的父亲接连向组织递了三次申请,急急地赶回家才使一个即将被饥饿吞没的家庭复苏。父亲有文化,人也极聪明,退职回乡后不久,又在粮站和乡政府干过临时工。后来,被饥饿怕惯了的父亲放弃了多次招工机会,死死守住那个家。父亲是个刚直不阿的人。他在干临时工期间,心直口快的他喜欢阐明自己的观点,而出言往往又比他人棋高一着。时间一长,单位领导再也不能容忍了,于是找个借口便让父亲解甲归田。
父亲再次回到生养他的农村,成了一个改销子农民。农活不会做,但他不久便学会了,动作虽慢,可质量甚高。没过几年,大队又让父亲去学校教书,我上小学便成了父亲的学生。在学校我领教了父亲的严励,即便我被别的同学打了骂了,他不管是谁对,仍要批评我,此时,我觉得父亲过于残酷。后来,父亲辞了教书的差事,第三次回到农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民。
干农活父亲不是内行,但父亲却有不少找钱的点子。八十年代初,农村开始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看了中央几个“一号”文件精神,中央号召大搞植树造林,再造秀美河山。于是他发动全家,自己采种育了几年杉树苗、棕树苗和黄柏苗等,一时间树苗成了抢手货。不久,他又从外地引来甜叶菊,繁殖后外销也获利不小;父亲还大种了几年海椒、生姜。没几年功夫,家里成了“万元户”,并被县上授予“双方明户”的称号。一时间父亲成了当地的名人。出席了县“两个文明”先代会并在会上发了言。这期间,父亲总是乐哈哈的,时常一个人偷着笑。
父亲从不抽烟,喝酒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据说在他任乡水利员时,乡上派他去修建一座大水库,他在工地上一顿吃过一斤60度的高度酒还敢从渠道上走过。记得还在我们小的时候,那时的酒很难买到,可逢场天或是走亲戚人户,父亲几乎都要喝醉才罢休。每次,都是我们弟兄几个陪母亲,打着火把去找父亲,有时候找着,有时却不知他到何处睡着了。这种时候,母亲和我们都会为他担心一夜。第二天很迟了他才不慌不忙地回来向母亲作“检讨”,并赌咒发誓再也不喝酒了,可咒还没赌过两天,他又会喝得烂醉。
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二十多年前大哥和我都还在部队,人家叫他“双枪老太爷”,他乐滋滋的,还时常向别人炫跃自己的娃儿在部队如何如何。一次我因工作成绩突出荣立了三等功,乡上领导送喜报去时,他又向领导大吹了一番。我在部队写新闻报道上了不少稿件,父亲也常向人摆谈,以至一次县委书记到我们家里时,父亲也没有放过这次宣传机会,向书记讲了我的事。不久我退伍回乡,当县委书记看了我的上报剪贴本时,点名让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到县广播站当了一段时间的新闻记者。父亲始终不忘对后辈的宣传,哪怕是一小点成绩。在他看来,我们的每一次进步都有他的功劳和心血。
父亲很严肃也很慈祥。记得在我即将远行去当兵时,父亲和我在床上摆了整整一个晚上;到我结婚生子后,每次回家,父亲都要抽时间和我摆一摆,并时常语重心长地要求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对得起党和人民,绝不能乱干胡来。
父亲已经年近古稀了,我们几兄弟也劝他不要再干了,到城里来享几年清福。,但他不服老也不服输,每年他和母亲都还做了六、七个人的田土、喂几头猪,年收入也有好几千元。他常说:人就是要劳动,要在劳动的创造中寻找快乐,自己劳动来的东西才有支配权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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