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1
雷泰和冰姑并肩牵马走上山道。此时两人默默无语却觉得在那对视的一眼中已经交流了千言万语。
两人精神焕发的一路直上。走了一阵,涧谷渐宽,左边是百丈悬崖,右边的地势却缓了起来。一片明媚的阳光照着苔痕斑驳的峭壁。峭壁上生着密密枯黄的茅草。在一处悬崖上,一块巨石俯瞰奔流,似乎随时就会从半空中扑下来,几丈外是壁立数十丈的悬崖和涧谷,涧里淙淙地响着流水。崖边全被杂树、茂密的野草遮蔽起来,从这块大石上边垂下来数条弯曲盘旋的老藤,岩石的上边长着一株低矮粗壮的松树,枝干虬曲。
又转过两个山头,来到庙前。冰姑笑道:“刀客,你倒是找了个风水宝地哩。”
“呵呵,我一踏上这个地面就鬼使神差的找到了这里,这可是老天爷特地留给我的风水宝地。你累了,先闲闲,一会儿我领你四处看看。”
雷泰和冰姑松开马缰,让马匹顺着斜坡自个儿往沟箐方面寻食而去,两人踏过独木桥,走进山神庙。
“雷泰,你真的想做一个刀客?”冰姑偏着头问道。
“我现在不知道了。”雷泰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是因为我厌倦了中原大地上这一场乱哄哄的战争,今天哥哥打弟弟,明天弟弟又吃了哥哥!本来,兄弟间吵个架,发个火,那是难免的,可总不能让他们主意一来,就让一帮吃粮的弟兄为了他们龌龊的倾轧,而白白的流光了血汗,丢掉了性命!于是我来了,听凭心中那一种渴望啸傲山林的呼唤而来的,可是,这一段时间里,有些不合我意的事纷纷发生,我又有些迷惑不解。”
“人逢乱世,安身保命是最重要的。在山里,做事能凭良心已经是圣人了。刀客,你也别想得太多,否则你什么也做不了的。”
“嗯。对了,你以前只是说你因为家里惨遭灭门而不得不留在山寨,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闯出了偌大的名堂呢?”
冰姑嘻嘻一笑,说:“俺也不想的啊,老爷子也不让。只是后来连续发生了几件事,俺也就成了刀客了。”
“哦,是吗?想来必定有传奇色彩的,讲来听听,呵呵!”
“俺能有什么传奇啊?哪能像你这般跨马持枪的纵横天下,俺比别的女人强的,也就是会耍几下枪罢了。”
“嘿嘿,妹子枪法如神,还叫会耍几下枪?”
“这山中还有谁比得上你?连老爷子也对你赞不绝口的,你就别让俺脸红了。俺的事很平常的,你真的有耐心听?”
“我喜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入耳,冰姑因为疲倦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庞,刹时灿烂明媚起来,她眼睛亮亮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厚实的男子,一颗心忍不住活活泼泼的跳将起来。
2
“俺八岁那年,老爷子去另外一个山寨喝喜酒,那寨主有一个儿子,说是和我年龄长得相仿。老爷子也就带着俺去了。”
雷泰忍俊不禁,一脸怪怪的样子。冰姑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
“到了那里,那些大人们整天都是喝酒、比枪法。俺和那个男孩子就玩王老虎抢亲的游戏。有一天,老爷子和那个当家的酒都喝多,就赛着夸起口来,夸完本事,就说到俺们的身上来了。那位当家的说,他有个儿子,胆大聪明,以后他的山寨后继有人。老爷子哈哈大笑,说,可不见得,败家的儿子那是见得多了,真正继承家业而且能发扬光大的,倒是稀罕,而且真正有没有胆量,那可不是谁说了算的,得等着在真枪实弹的较量过,那也才会知道的。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决定试试。他们不动声色的走到俺们身边。那时俺正和他在用树叶和泥土过家家、做饭吃,也没有留意到大人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俺们的身后。老爷子悄然掏出怀里的短枪,对着俺们的脚边的泥地就连放了两枪。
枪声乍起,呛鼻的硝烟还没有散尽,那男孩子就一脸苍白得哇哇大哭起来。俺一点也没吓着,依然慢慢的将最后一片树叶当作饭菜,喂到怀里布娃娃的口边,然后,笑盈盈的抬起头来,若无其事的问道:‘干爹,你的枪走火了么?’
干爹得意以极的仰天大笑,那位当家的站在一旁脸色红了,又变绿了,最后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宝贝独子骂道:‘嚎个屁的丧,还不给老子滚回屋里,你就一辈子躲在里面别出来丢脸现形了!’
老爷子见状,淡淡一笑说:‘还是孩子,谁还会没有个大惊小怪的,俺们家丫头见惯了枪弹,所以声色不动。再说,这种小玩意,拿在老爷们手里是兵器,给孩子们拿着,不也就是一个玩具?’
说罢,他把手里的那只银亮的白朗宁小枪顺手仍了过来,对俺说:‘丫头,拿去玩吧。只是别走火,吓着你的小新郎了。’
就这样,老爷子一句话就把俺许给了那个孬瓜秧子,顺势解除了两家当下面临的尴尬。两个当家的哈哈一笑,让旁边暗地里捏了一把汗的人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雷泰由衷的说道:“你可真是天生的大胆啊。我八岁时,都还没有听过枪声呢,更遑论会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了。”
冰姑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俺从小就是听着枪声长大的,什么没听过、见过?就是看整治人命也和看杀鸡宰牛的没甚么分别,那一枪声算得了什么,只可惜那个山寨不久就被官府剿了,那小男孩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雷泰喟然:“人逢乱世,命薄如纸,这又如何感叹的完?”
冰姑低头默不做声了一会,又接着说:“后来发生的事,就更神奇了,你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老刀把子带着冰姑,兴致极高的走在归去的途中。因为无意中结下的这门亲事,无形中增强了自己的实力,令他觉得此行非虚。他打发手下率队先行,自己带着干女儿慢慢的在后面游山玩水。离开大队人马的这一行人里只有四人,除了空着手骑着马的他,冰姑坐在软轿里,剩下的就是两个抬着轿子的喽罗。冰姑手里抚摸着放在轿子软垫上的手枪,心里细细的回忆着刚才干爹讲的枪械操作和射击要领。
走在山道上,连绵不尽的山峰从眼前一直漫上了辽远的天际,夕阳依在远山的肩上,安然而祥和。暮色开始缓缓地走了出来,顿时,山野披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远处有人吹起嘹亮的口哨,前面的刀客们骑着马,渐渐隐没在灰色的山野中。
突然,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杂乱的草丛里跳了出来。来人手持一杆铁线枪定定的指住老刀把子。
“拿命来!”
“你是谁?为了什么?”
“不要说废话,乖乖的下马拿命来!”
吃惊的表情一闪而过,老刀把子从容镇定的在马上举起了双手,朗声说道:“兄弟,自从俺当了刀客,可就是等着这一天。死在谁的手里还不是一样的?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俺只想说明白一句话,俺的仇恨自有手下人以后找你去要,这闺女昨几日刚已经许配与他人家做了媳妇,已不是俺家的人,就请高抬贵手,中不?”
“行!”那人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老刀把子在马上直起身来,准备下马。陡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拦路的大汉踉踉跄跄的向后倒下,吃惊于一瞬之后,回过神来的两个小喽罗,迅捷的放下肩上的轿杠,猛虎般的扑了出去,三下五出二将拦路者结果了。这随之而来的一切行动变化丝毫没有引起老刀把子的分神注意,他从枪声响起就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用一种惊异的眼光静静的审视着冰姑。那支细嫩的双手中果断捧着的短枪和她脸上坚毅的神情,给老刀把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杂乱的马蹄声传来,是前面的护卫寻声转了回来。当所有人围拢的时候,老刀把子郑重而洪亮的宣布道:“今后俺们的山寨大厅里,冰妮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交椅了!”
3
冰姑说:“当时我一心想着不能让人伤了俺干爹,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煞气,双手捧起短枪朝着那个人就开了一枪,直到现在,俺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拦路夺命是为了什么?这一个疑问让俺后来思考了很多年,但一直也想不通。只是那一声枪响后,以后再拔枪可就轻松多了。”
雷泰一脸的惊奇,心里却感受到了冰姑淡淡的语气中那一股无奈的黯然。
冰姑又说:“后来俺长大了,杀的人多了,也就想通了。刀客杀人不需要理由的,被人杀也不需要理由,这是天命。俺当年要不是手中有枪,或是回家乡平平静静的做个普通人,那么说不定也早已死在别人的枪口下了。手里有枪,是放不下了的。你说是么,刀客?”
雷泰点点头,说:“我不知道什么天命,但是我明白你的想法。虽然我厌倦了杀戮的沙场,可是我还是来到山里过着强人的生活,我也没有办法放下自己手中的枪。”
两人默然,雷泰领着冰姑进屋歇下,然后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下面的溪流里打些水回来,给你弄口热的吃吃。”
冰姑嫣然,听凭雷泰沉沉的脚步声忙出忙进。她的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感觉,使她彻底放松了自己,冥冥中身不由己的沉浸于此刻对这种实在厚重的依赖里。
雷泰在屋角的简易灶台上生起火,烟雾一团团的在屋里打着旋,冰姑低低的咳嗽了几声。雷泰轻轻的来开房门,试图让风多吹进来一些,就在他拉开门扉,无意中向斜敞的院门望去时,一些身裹黄布军装的人影闪进眼帘。
他脸色一凝,一个箭步扑向大门,只见暗暗摸上来的士兵的前锋,已经轻手轻脚的接近了独木桥的那一端,顺着弯弯的山道往下望,有一张曾经熟悉的脸,在队伍的后方指手划脚的晃动着。雷泰一瞬间就明白了处境的严重性,他反手掏出孙金洪送的枪,扒开快慢机头,甩手就是一梭子射了出去,前面的几个士兵应声倒下,后面的人慌乱的趴了一地。
在雷泰一边注视着外面,一边迅捷的换着弹夹的时候,冰姑也闻声提着枪冲了出来。
(待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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