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余根是一个固执的老头,这从他精瘦的脸,腮角却有两块鼓起的肉核看得出来。他耳朵里砌着两道墙呢,谁的话听得进?麻衣相的行家暗里这样认定。三十年修表行当未曾有一点改变,所以在一条两条老街里算是小有名气,远远近近都有人拿了别处不修的表来修理。可是秋分刚过的一天,凉气开始露头的时候,余根却遇上一件叫他烦心的事。
大女儿余英下岗了,暂时回到娘家住着,女婿也不来接回去。其实余根心里明白,还不就想着磨着老头同意让她学修表么?这不恰当,祖代传下的规矩就没有女子可以干这行的,要不然十年前余英高中毕业,刚有这个意愿时他就答应了。更烦心的事在后面,这天上午,一个男子,从他衣着神态上看,应该是过着优裕生活的白领,却满脸憔悴,仿佛专门来找岔子似的,送来一块“天王”坤表修理。那叫什么表,表带掉了半截,表面有两条拉通的裂纹,表壳也有凹痕,表把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显然是摔的。外观如此,里面肯定一蹋糊涂,老余头的眼睛如火眼金睛,一下看穿。
“不必修了,没价值。”余根如实说。
“师傅,务必拜托。修理费多少我不讲价。”送表的男人一脸着急。
余根心里就来气了,恨恨道:“我说不修,莫非是想要借机敲你竹杠么?这不是昂贵的手表,象劳力士。勉强修好了也走时不准。”
“只要能走就行!”
哟,来劲了。余根的老眼中射出精光,仿佛要将送表的男人内心看穿。他摊开手掌将表掂几掂,想了一想,手一伸伸到表主人面前。“不修!不能修!”
“拜托了师傅,只有你能修。”表的主人面色更加诚恳,甚至快要掉泪了。“我早打听过了,只有你行。”
这话贴得余根满心舒畅。真诚执着的人总是有良好的回报的。余根语气渐渐缓和了。“那——我试试看。你明天上午来吧。”
余根耐着最大的性子去修理这块坏表。多年的丰富经验,充足的修表配件,终于,表能走动了。
第二天上午,表的主人如约而至,他期待的目光瞅得余根浑身不自在。“啊,能走了。”表的主人接过表后的惊喜更让余根心含愧疚,觉得有负客人的期望。
“可是,一天要慢十多分钟呢。再也修不好了!”
“已经可以了。”
“那怎么用?”
男子面色凝重起来。他将表拿到耳朵旁,贴在耳廓上,渐渐的,他的眼中生出了星星泪光。“嘀答,嘀答。它在走,”他说,“听到这声音,就象听到了妻子平静的,有节奏的心跳。这是结婚五周年,我送给她的。”
“你爱人出差了?”
“不,前天,一场车祸!”男子开始哽咽了。
时间在这时,好象凝固了。余根耳中的两堵墙,也“轰”然倒塌了。他的心突然间柔柔的,软软的,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暖气一样涌动着,此刻,任何人的任何请求,他都会答应。
“表带坏了,我给你重换一根。”
“不劳烦师傅了。我知道原装的表带不好找。”
“我一定给你配原色的。”免得你看见残缺不全的表带睹物伤心,后面的话余根没有说出来。他不由分说夺过坤表。“我的小锤子呢?”他搜找完桌面,又拉开抽屉,然后问一旁一直注视着事态的余英。
“不就在你眼前么?”
“不是这把,是那把胡桃木手柄的。”
那是父亲出师时爷爷送的,几十年了。余根把他看成是传家宝一般。余英不解。“你不是从来不准我碰那把锤子的吗?”
“以后你可以用了。上午你照看一下店子,我到天坛那边走走,散散心。好久没去天坛了,要是能遇上一个老朋友聊聊嗑,就更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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