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栀子白了树的时候，村里会飘出那样的儿歌：“羊角儿尖尖，糯米儿圆圆，粽叶儿宽宽，小嘴儿甜甜。”

城里不知季节已经变化。电子钟表显示的日历越来越接近端午节了。街上也飘起了栀子的浓香。偶尔有推着三轮车的小贩叫卖着“新鲜的粽子啊，一块钱三个。”

我的口水几乎就要流出来。但我还是忍住。那小贩的粽子我闻不见我思念中的味道，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想念的是家乡奶奶包的羊角粽子。听着叫卖粽子的声音，想起奶奶的羊角粽子，我憋了憋嘴唇，咽下即将流出的口水。

咽下的口水是甘甜的，涔着薄荷的清香。我想念我儿时的家乡，我的乡村，我的奶奶，我的羊角粽子。

离开家乡二十年了吧。我什么时候已经长大，儿子什么时候齐了我的胸。

记忆永远都不会衰老。而奶奶却是真的衰老了。但我还是电话回去，探询奶奶今年的端午会不会包粽子。

儿时的乡村，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解善生活。春节过了好几个月，才盼来五月端阳。奶奶会在过节的前几天就着手包粽子的事情。那对于我们这些在乡村长大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的乡村，一块钱当现在的二十块钱用。两毛钱一斤的粽叶无疑是一项奢侈的开支。

离我们乡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芦苇总场，那里生长着野生的芭毛叶，洗净水煮以后可以替代粽叶。但水煮后的芭毛叶包了糯米，再煮，叶子就不香了，少了很多粽子的味道。但芭毛叶子先不经过水煮，那浮在叶子上的血吸虫会害人。虽然大肚子病并不是通过食道传染。

爸爸在县城上班，会在节前卖回两三斤正宗粽叶满足我们姊妹三个的谗嘴愿望。但奶奶家人口多，我们家没有糯米，往往分到我们家的粽子只有二十个。四串水灵灵的羊角粽子，也着实让我们姊妹三个高兴一天。

奶奶包的粽子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

粽叶翠绿一样的颜色，叶的边缘有剧齿，稍不留心包粽子的手会被划出伤口。奶奶通常会洗涤干净，在沸水里滚上一回。那伤人的毛边就没有剧齿了。

奶奶洗涤好新鲜的上等的糯米，泡上半个小时，让糯米稍稍发涨。糯米雪白雪白的，一颗一颗的，象白色的珍珠。遇上奶奶家丰收，奶奶会把去年收藏好的绿豆，赤豆，红豆拌在糯米中。

奶奶把粽叶的宽大部分卷成一个小斗，她往小斗里装上了雪白的糯米，鲜红的豆子。奶奶一小把米就刚好装满那个斗，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很少有剩出的米，或者需要重新加米的时候。

奶奶左手握斗，右手拿一根筷子，使劲把米用筷子戳紧，绊匀。筷子的劲要使在手上，不能把力全部用在筷子的底端，如果用力不均，会戳穿粽叶，白白浪费几片叶子。

奶奶从不让我们插手，偶尔等奶奶起身有事的时候，我会好奇学着奶奶的样子，卷一个斗，米装了进去，还没进行一半，那个卷着的斗就松弛了，弄得一地的糯米。奶奶看见了会赶我们走，不让我们糟蹋粮食和粽叶。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不会包粽子。

奶奶往斗里装好米，再把粽叶的尾巴一折，再折，给小斗盖上盖。最后系上红色毛线或者衲鞋底的白线，一个漂亮精致的粽子就出现在我眼前。

奶奶包的粽子个大，五个就能拧成一串。村上有威望的老人和亲戚都能吃到奶奶包的粽子。虽然分给我们的粽子不多，但妈妈是老师，节气那天妈妈的讲台会有几十个粽子出现。但都没有奶奶包的粽子好看，好吃。

奶奶两片粽叶能包一个等腰三角形的粽子，三片叶子就能包一个羊角形状的粽子。尖尖的，长长的。奶奶包的粽子密封性能好，经过几个小时的水煮后，绳扎的地方都不会因糯米发涨而使粽叶膨胀出来。那时候没有冰箱，放在冷水里贮藏也能放一个星期不走味。

奶奶节约。吃过的粽子，被剥下的叶子，奶奶收拾好，拈好的洗干净。那粽叶还可以重新利用，再包第二回粽子。不过，第二回包的粽子我们是不吃的。那个时候，奶奶自己才开始吃自己包的粽子。

好在小时候我不喜欢吃粽子。我最喜欢的是闻粽子放在大沙锅里煮时的香味。热气腾腾的白烟里飘荡阵阵粽叶的清香。我剥了粽子，青白的尖尖糯米粽子赤luo在青翠花碗里，沾上珍藏的白糖。妈妈开心的时候，还会开恩给我们一小撮黑芝麻。白糖黑芝麻，裹在青白的粽子身上，好看。但糯性的食物我从小不爱吃。往往叫的欢，吃了那尖尖的角，剩下几个残骸断臂，会遭来妈妈的责骂。那个时候不珍惜粮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后来，我索性只闻闻那粽子的香味，不再剥粽叶，也就谈不上吃了。

时光匆匆。转眼过了三十多年。我在感叹光阴似箭的时候，也在诧异自己的变化。三十岁之前，我可以说从来没有吃过一个完整的粽子。但过了三十，每进入农历五月，我便开始唠叨。打听奶奶什么时候会包粽子。虽然现在超市的棕子味道各式各样、品牌琳琅满目，但我还是怀念家乡的羊角粽子，那飘着家乡糯米香的味道。

记得有一年的端午，奶奶摔倒了，叔叔在外打工，爸爸没有送粽叶回去，奶奶没有包上新鲜的粽子。我当天打电话回去责备奶奶，怎么不给我们送粽子来。奶奶腿好了时候，端午也过了很久。

在我们忘记吃粽子的时候，奶奶蹒跚着小脚给我们送来粽子。记得我当时一口气吃了三个。弄得我几顿饭没吃。糯性的东西吃得太多不消化，再说我以前从来没吃过那么多的粽子，胃可能不适应。妈妈责备我孩子一样囫囵吞枣。尽管我胃不舒服，但我是开心的。因为，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又回到了羊角儿尖尖的年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