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的窗口,风景秀丽。窗台上一个竹篮子里,葱头睁开惺忪的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外面的阳光多美啊——葱头由衷地赞叹,一颗心都往外蹦了。哎哟!葱头感觉脚部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大怒:“死竹篮,你刺破我的脚了,看!都出血了。”竹篮无声。葱头愤愤地缩回她抵着竹篮的脚。还想再狠狠地惴他两脚,这时,英俊光鲜的不锈钢脸盆驾着一双人类的手徐徐走来,葱头慌忙收起脚,把裙子顺了顺,无比娇羞地看着窗外。
当初,她第一次来到这房子,见到的就是他。他的脸多么英俊,他的皮肤又是多么的光滑啊!……葱头陷入了回忆。
脸盆从手上下来,稳稳地立在窗沿,阳光照在他银白的皮肤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没有看一眼旁边的竹篮,更没有发现竹篮里那个娇羞的葱头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他保持着仰视的姿势,接受阳光的洗礼,他知道,很快又会有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投向自己的怀抱。他必须掩饰心中的讥渴。欲擒故纵是他惯用的手段,百试百灵。
在他的上方,蒜头凌空飞舞着,象阳光里跳跃的精灵。蒜头优美空灵的舞姿映入脸盆的眼里,他心头就莫名地烦躁起来。还没有人象蒜头一样无视他的存在。臭美吧,看你晾成老姑婆!当通菜旋着她竹叶纤纤的群袂向他奔来,脸盆恨恨地看了一眼独自飞舞的蒜头,搂起通菜笑闹着离开了窗台。
葱头从回忆中抬起头,刚好看到脸盆与通菜亲密的背影,她张开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泪水滴答弹落。黑夜就驱逐着太阳提早来临。
在黑夜诡异的光里,蒜头犹自起舞。
为什么你能这么忘我?葱头幽幽问蒜头。
“因为我还没有寻找到我的舞台。”蒜头平静地说,眼光穿过黑夜,望向黝黑的脚下。
脚下,开阔的土地,敞开怀抱,绽放着四季的故事。
“寻找?人生就是寻找,可寻到了又如何?”葱头凄然抚了一下自己依然窈窕的腰,脸盆那双光滑温柔的手曾在这里停留。
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擦肩而过?葱头想到刚才脸盆无视走过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已完全不记得我了吗?葱头把质疑的眼光投向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除了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不记得也好,有缘无份记得又能如何?我已是人妻了呀。想到这葱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竹篮,劳累一天的竹篮已睡着了,鼾声时急时缓象杂乱的鼓点。月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照到竹篮凌乱的衣服,葱头伸出手想给他拉好,手到一半就停住了。就是这个人,这个半天摔不出个响屁的男人耗尽了我的青春,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柴米油盐,柴米油盐……生活就被这琐琐碎碎填满,这也就罢了,如果你有点情趣,多点温柔我也就认了,可是你一天到晚就象个闷嘴葫芦,是我前世欠你的吗?葱头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这个熟睡的男人揪起来打两巴掌解解气。
葱头没有真的这么做。因为她明白这么一闹怕就散了,她常常盼望着有一巴掌把他们拍散,但要自己拍出这巴掌,她还是缺了点勇气。不已凑合着过了十几年了吗?何苦呢?再找一个又好得到哪去?她所在的这个小地方,也就那么一个面盆,那么多嫩葱般的少女——芥菜、芫茜、西兰花……他送走一个,又来一双,送走一双,来的只怕又更多,他风流快活,我又犯得着苦了自己老了容颜讨人家一声嫌弃?
葱头用尖尖的指甲在自己圆润的手臂上掐了一下,又一下,她喜欢这种痛,如果连痛也感觉不到,她就真的老了。
她觉得痛并不可怕,有时候痛苦反而让乏味的生活有了张力,可怕的是麻木,她想再这样下去,迟早有那天的。
夜深了,脚下的大地轻轻唱着歌。那是首情歌,唱得深情绵软,葱头感觉一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可是这是唱给谁呢?葱头不知道,但起码她知道不是唱给自己,心一酸,几乎又掉下泪来,在别人的情歌里,葱头感觉自己象个被遗弃的人。虽然睡梦里竹篮依然不忘为她张开了胸膛,她却更加觉出孤独来,她远远地坐着,抱着肩看窗外冰冷的月光。
冰冷的月光里,蒜头也没睡。脚下的歌声一词一句都钻入了她的耳朵和心里。她已拒绝过无数次,可歌声依然按时响起,在这样孤清的深夜,冰冷的月光里,不论她如何抗拒,这样的歌声还是让人温暖的。她的舞步渐渐放慢,失却原有的自在与忘我。
不!我的舞台在远方,我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理想。蒜头毅然剪断一脑子的杂念。舞步恢复了节奏,歌声被钉在夜的深处。
歇歇吧?这样不分昼夜地舞,你不累吗?葱头对蒜头说。
不累,只要我还想舞就不累,哪天连舞一下的念头都没了那才悲哀呢。蒜头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听到那歌声吗?多深情啊!葱头不无妒忌地说。
歌声?什么歌声?哦,你是说下面,每天都唱,象个楞头青。蒜头故意撇撇嘴。可是歌声在她擦汗的间隙却又顽固地进入她的耳朵,再接着钻到心里,搅动起心湖的涟漪。
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每晚为我唱情歌,我死也愿意。葱头说。
你家竹篮虽不会唱歌,可待你的心可也实诚得很啊。
别提他。
情歌不能当饭吃的,蒜头看着葱头转过去的背影,又劝了一句,就继续舞了起来。偶尔用眼睛的余光扫一下脚下,舞得就更加起劲了。
天亮了,蒜头睁开眼,四周静悄悄的,歌声什么时候停的,她不知道,但她记得她是枕着那歌声入睡的,梦里仿佛还被它托着起舞。可现在,一切都静止着,静得象在预备一场阴谋。没有歌声的白天,她过了几十年了,怎么今天觉出不同来?她若有所失地望一眼脚下。幽幽叹了口气,就开始穿她粉红色的舞鞋。
葱头昨夜睡得晚,天亮了她正睡得香,太阳晒到头顶也不知觉。她是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惊醒的。
死竹篮,又忘带钥匙了吧?葱头骂骂咧咧地走向门口。
要死啊你,一大早……葱头用力拉开门,却见面盆象木桩一样竖在门口。怎么是你?葱头慌乱起来,一只手理头发,一只手整理睡衣。你等等。葱头急忙关上门,飞一样跑到衣柜前一头钻进衣服堆里。
再次开门时,葱头已是打扮得光光鲜鲜。
有事吗?葱头的声音也象刚过了水,脆灵灵的。
哦,没什么事,今天闲得无聊,突然想学学跳舞,不知你有空没有。
有空,可是我也不会跳舞啊。葱头有点懊恼,天天跟蒜头比邻而居,也没想着学两手,否则也没了这场尴尬。
是吗?我还以为这么美丽的葱头小姐一定舞技精湛呢,可惜啊,那我只有另找他人了。面盆失望地转身,眼睛斜斜瞟了一眼正独自起舞的蒜头。
葱头突然明白了面盆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一酸,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多呆会,葱头觉得也就知足了。
且慢,这不有现成的老师在这吗?葱头忙叫住面盆。
蒜头,你教我们跳舞好吗?葱头大声问蒜头。
是你要学,我晚上教你,别的闲人我没闲功夫奉陪。蒜头说着舞步依然没停。
既然蒜头小姐这么忙,我就不打搅了。面盆阴着脸转身欲走,葱头一把拉住他。
你别这样,蒜头,你看面盆这面貌和身材不正是跳舞的材料吗,不收这徒弟可是你的损失。
跳舞不是光有面貌和身材就成的,没有内涵,再光鲜也就一副皮囊。蒜头说着转过头去。
葱头继续劝说着蒜头,好象蒜头不肯教面盆跳舞是她的过错。她越说越激动,竹篮回家了她也没发现。
竹篮默默地换下工作服,烧火、下米、洗菜……很快,淡淡的饭香,浓郁的菜香就弥漫开来。家常日子的平和和温馨就出来了,只可惜葱头无暇欣赏这些,她还在徒劳地劝着蒜头。
天突然变了脸,一阵狂风拔地而起,仿佛要把一切摧毁。蒜头最先被风卷住,风旋着扭着,把蒜头推离她凭据的窗户,蒜头在空中无依无靠,徒劳地挥着手臂。
蒜头——面盆大喊着向蒜头伸出了手臂,又一阵风袭来,面盆失去了重心,哐哐……面盆被风推着坠落,不时撞到墙壁、防盗网。
葱头,救我,面盆在坠落的过程中逆风抛上来这句话。
葱头象接到了圣旨。
面盆——葱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找死啊!竹篮一把扯回了葱头,掀起一边的衣襟,遮挡在葱头面风的一侧。
“你放手,我不要你管,你走开,走开!干嘛档住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档住我吗?”葱头一把推开竹篮,极力挣脱竹篮的怀抱。与其这么憋闷地生活,死了又何妨?葱头奋力一推竹篮就跳出窗外。风从耳边刮过,她感觉有种撕裂的快感。坠落,坠落,葱头睁不开眼睛,但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向面盆走近。心里异常地平和。
哎哟,葱头感觉脚部一阵钻心的剧痛。我死了么?面盆你在哪里?葱头呢喃着。
突然,葱头感觉身体下面有人在动,面盆!葱头奋力打开眼睛。风停了,四处是劫后悲伤的情景,而在葱头的身体下面,竹篮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竹篮——
葱头大叫着抱起竹篮的头,但竹篮的眼已紧紧地闭上。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葱头的眼里掉下。两颗泪珠掉落的过程,葱头晶亮的眼睛慢慢变成两口枯井。
几米外,面盆正躲在春草的背后,为春草理着头发,好象根本不认识不远处的葱头和还在空中的蒜头。
空中,蒜头紧紧攀住一处防盗网,顽强地战胜了狂风。当风停止后,世界陷入劫后的死寂,她突然想念起没风的夜晚那始终如一的温暖歌声。
夜幕降临了,深情的歌声冲破悲伤与死寂,顽强地攀升。
蒜头再也支持不住了,她毅然松开了手,旋舞着投入歌声深处。歌声兴奋地吐出一轮新的春阳,一棵翠绿的幼苗破土而出,迎风
舞动娇美的身姿。
不远处,葱头依然紧紧搂着竹篮,象冬天遗漏的一处风景。
春天来了,窗外风景秀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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