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这是一个悲剧的故事，因为我是个快乐的老人——虽然我还有几年才走到人生的一半，但我由于很多事情我能透过现象看到其中的本质，因而，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所说的与所做的如同一个活过几辈子的人一样。对于这一句话，我不知道是褒我还是贬我，我没加思考。因为我清楚我自己。我一直这么认为，人的快乐与痛苦是同等的，是一样的，有多少快乐就会伴随着多少痛苦。因此，我希望看了我这则故事的人，会将自己的悲伤丢在那悲伤中的文字中，然后，快乐活着，在没有文字的地方，在自己营造的空间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同自己心爱的人。

生活其实是场游戏。游戏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题记

第一章　代课教师的明天

1

代课教师。

无论多么的苦，怎样的累，他们都没有丝毫的怨言，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转正，而不再带着“代课”这两个字，那一天，将是他们扬眉吐气的一天；那一天，虽然依然站在同样的位置，然他们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不再是身份模糊的人，被人看不起的人,不再在别人面前刻意隐瞒自己身份的人,而是成了国家干部，吃铁饭碗的人。但是，站在教育最前线，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年华，维系了国家基础教育的他们，会等来那一天吗？命运对他们是否太不公平了，还是原本公平就是如此——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他们的命运就是充当牺牲的角色？

蒙为来，男，1966年1月1日出生，大专文化，1986年3月参加工作，中国共[chan*]党员。

这是我从学校教职员工花名册的附件那里知道的。在没有参加工作，在没有回到古镇，在没有成为古镇二中的一名教师之前，我从没有想到过，天底下有一个是蒙为来的人，梦想着未来的人，而我会认识他，并与他一同共事一年时间，并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从没有想过。从那以后，我开始不相信一切，因为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一切也可能都不发生。今天我们是朋友，明天，也许我们就形同陌路人。在诱惑面前，一切都在嬗变着，地球，人类，包括你的心情，你的世界观，人生观。

教两个班级的数学，一天上两节课，若有坐班和晚自修，一天最多也是五节课，一周下来，总共也仅是20节，如此，由自己掌握的时间可真是多得不能再多了。懒散的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压力，悠悠然，有许多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更多地是不喜欢，我不喜欢学校的偏僻，我不喜欢整天的讲那些对于我来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有理数的加减运算法则与三角形内角和定理，我不喜欢每个月到总务那里领工资的时候，扣去不该扣的，使得原本已经少得可怜的工资更加地少了。最多的时候，挨扣去一百多元，于是到手的仅就是那么的两百元。其实，之所以有这么的不喜欢，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想到过，辛辛苦苦逃出古镇的我最终还是回来，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我是个失败者。从落地在古镇，在我家那低矮的土房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失败。

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当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上吃粉笔灰，被那些自己不愿意当老师的人盖个“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帽子耍了还傻乎乎的对人家说，就你们体谅教师，懂得教师的辛苦，好好感激谢谢你们。虽然，在当学生的时候，就以《我的理想》为题目写了无数篇我长大了要象老师一样当老师，成为桃李满天下的好教师的作文，但那都是出于无奈而为之，要不，假如我一但说真话，说出我的理想是我长大了要当一个伟大的清洁工，把天下所有污秽的东西扫进地狱，那绝对是被同学老师所耻笑的，耻笑我没有一点出息。所以，我们的教育是否从一开始，就贯穿了儒家的虚伪，势利。有谁的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去扫大街？

因为有太多的不喜欢，因为觉得自己仍得回到古镇是一个绝对彻底的失败，我没心情上课。我的课总是乱七八糟的，所讲的例题大都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不讲了，随之对学生门说，给你们时间，自己算一算，不明白的相互讨论，如果同学间讨论后还弄不明白的再问我，之后，我就布置作业了。蒙则不同，蒙上课前认真备课，课堂上仔细地讲解，课后认真辅导。我听过蒙上的几节课，感觉很好，比我好出许多。于是，当时我就想，既然一个高中生就可以教得比一个大学里教育专业出来的还要教得好，那么我去读大学不是浪费金钱和时间了吗？直至当我亲眼看到本科生的工作是倒茶扫地时，我敢说，我们的教育其实就是一个摆设，一个圈套，一个把个人独立思考扼杀于萌芽的骗局。然虽如此，假如有下辈子，我还是很希望我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毕竟，成摆设也是得论资格的。蒙一个月的工资才198元，比我少了许多。看着他那认真样，我心里想，就为那几个钱，值得如此吗？

我实在弄不明白，凭蒙的能力，为什么不出去，到外面去，而守在这个山旮旯里，守着那一个月仅198元的工资。

“如何出去呢？你以为我还是年轻时候吗，如你。我现在结婚了，有了小孩，何况，干这行已经很久了，习惯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别的什么。”蒙如此说，蒙最大地愿望，也是全体代课教师的希望，就是能够转正，成为正式教师，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何况，能不能转正，还是一回事呢。

“但愿能够。”蒙最后望着天际处层层叠叠地群山说。那山披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若幻若真。

天际处，一抹淡红，落日已没，没有暮鸦的叫声，没有牧童的笛声，河水悠悠地淌着，一片不知是被哪个淘气小孩摘了丢在水里的绿叶打着旋儿，潇洒地去周游世界去了。

真羡慕那一片树叶。

2

蒙为来：我是蒙为来，男，1966年1月1日出生，1986年高中毕业，因家庭经济困难，无法再去补习，当年镇里招聘老师，要高中毕业生，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录用为代课老师，月工资是100元。于熟人再三劝说下，想着假如国家一如上年那样，将一批在社会上招聘的老师全都转了正，如真的象熟人所说的那样，自己干上那么几年，也能够转正，成为国家干部。这也不失为为一条好路子。于是，我就去报名了。报名的人不多，原因是内情人没公开，目的是有些教师为了自己的子女算计。结果是连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原先念初中那会儿连完全平方公式也不会运用的人也考上了，成为教师，站在讲台上教学生。呵呵，那时，真的可体现了对人才的需求和尊重，哪象今天，没把大学当一回事儿，让教授上街发传单。

我就这么站在了讲台上，且一站就站13年了。在这13年里，我年年盼着关于考试转正的消息，可是，年年都失望。原先一个月100元，现在升到一个月198元，可说是翻了一番。不过，就这点工资，省吃俭用着，也能凑合着过了，至于闲钱，虽比天上掉下馅饼还难，但相对于一些人，也强多了。父母有了病，只好东借西凑着。在媒婆的安排下不知跟多少个姑娘见面了，开始时对方知道我在教书都对我有点意思，可后来知道我是代课的，便借口不见了。不过也难怪人家，谁个不希望自己嫁个好人家，从此不为生活所累。终于有个姑娘看上我，愿意跟我一起吃苦，那也是人家的条件比咱差得多了。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给耽误了。于是，随便跟个我不讨厌的人成个家就凑合着过了——我总不至于光棍一辈子。

我真羡慕那些公办教师，不管教学成绩好不好，工资一分不少的照拿，放假了还照样领全额工资。且同样的教学工作量和教学难度，他们拿的钱就是比我多。有时候，自己想想真的不甘心。他们统配生就什么了，凭什么拿的工资就比我多，难道就凭多读了几年的书吗？但那又怎样，看他们上课上得一塌糊涂的，教学能力比我还差呢。那大学文凭，我看纯粹是混出来的，在大学里肯定是不学无术。听说大学里是“61分浪费，60分万岁，59分流泪。”看他们，虽是正宗大学毕业出来的，还比不上我这函授大专生的一个零头呢。就拿那个刚毕业回来的大学生来说吧，课讲得颠三倒四的，上句与下句毫无关系，演算例题到一半就丢下不算了。我看，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何况学生。真是误人子弟呀。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过也正如那刚毕业分配回来的小子所说的，这个世界不公平的多着呢。哎，还是任命吧，谁叫自己原先没考上大学呢，谁叫自己的身份是代课的呢。还是那新回来的小子说的好，我们既然无法改变现实，那就努力改变我们自己，换另一种心境去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公平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那也是相对的公平，而不是绝对的。听他说的话，好象他活了一辈子似的，真的看不出，小小年纪，还真有点水平，虽然他上的课不怎样，但只要他认真，看他思考问题的思路，还真的不简单呢。

哎。算了，甭抱怨什么了。还是听他说的那样，努力抓住机会，让自己翻身，有个名分，也就不枉此生了。

3

见蒙他活得那么累，我真的有些同情他。我一个月三百多元，才两周就没了，而他，一个月才198元，连200元也不到，可他还要养父母，养小孩，真不知道他是什么过来的。要是我，哼，早就拜拜走人了，让那遥遥无期的希望见鬼去吧。何况，能转正了又怎样，一个月也不就是那么点工资。想发财，下辈子去吧。不过见他那么努力认真，上课也有条有理的，学生容易接受，真的还是蛮佩服他。正是如他一样许许多多的代课教师的努力，正是他们用他们的青春，使得国家的基础教育获得不斐的成绩。真希望，不久蒙他们能够转正。可如今的事情是很难说得准的。今天有人为了不能买到非农户口而破口大骂，明天就可能会有人为了挣得农业户口而奔波。

没有下解聘文件，也没有一句好话。9月10日，教师节那天，在镇政府新建的漂亮的会堂里，镇书记一句话，说按照上级文件，初中不能再有代课教师。就这么一句话，中学的代课教师全都下岗了。与教育局里有点关系，或县委里有亲戚的，便转到小学了，继续上课。没什么背景的，只好另谋出路了。有的只好回家开荒种玉米种花生了。

蒙走了，带着妻子和还未满两岁的小孩，在一个星期天，在我不在的那天，走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他流了太多汗水太多心血的最纯洁最神圣的地方。他走时的心情，一定很痛苦。真不知道，他今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已经近四十岁的人，有了家室的男人，在如今这个硕士都没找着工作的社会里，蒙他能找到一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路吗？希望他能。然在如今这个很现实的社会里，希望很遥远地，遥远得让人觉得没有希望。

热热闹闹的学校，一下子冷静了许多。不久，一些新的面孔加入学校的教师队伍，那都是大学毕业的统配生。看着那新回来的统配生对这不满那不满的，就特别地怀念蒙他们。挖井的人在沙漠里行走，而在井边喝水的人，会感激那挖井的人吗？但愿会。人应该心存感激。

想原先自己曾问蒙，假如有一天，你被解聘，没能转正，你该什么办？记得当时蒙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看着远方那迷茫的天际。但我从他那眼中读出他对未来的不可知数。就是方程还可以解，还能求出根，可是，人生路上，作为独立弱势个体的我们，根在哪里呢？蒙他们没有明天，但我就有明天吗？

或许，明天不是谁施舍给谁的，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或许，前方的路，总会灿烂的。或许，没有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我们被欺骗在一个美丽的陷阱里背负沉重的包袱活着，不以为苦，反而觉得快乐。这是无知还是在麻痹欺骗自己以便有理由继续的苟且于这个美丽的地球上，然后佝偻前行。

夕阳已没，没有星星，天好黑好黑，象要快要下雨的样子。雨，你下吧，你痛痛快快地下吧，把所有的不公冲洗掉，把所有的虚伪冲洗掉，还自然一个真实。

写于鬼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