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一段路就是从我的家乡到县城的那一段公路,沙子路。
我的家乡是我们县最边远的一个镇。通往县城的公路有六十多公里,窄窄的,上山下坡,崎岖曲折。公路的右边是长满青松和杉树的高高的山,左边是清澈见底的清化河,河水一直流进县城里的墨江河。听奶奶说,以前没有公路时人们是靠着这条清清深深的河把木材运出山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山呢,一辈子住在深深的山里,住在城里人眼里的风景里,世外桃源里。
我喜欢坐在班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来回于家乡和县城这段路。
冬天,透过蒙了一层雾气的车窗,你会看到农夫在犁田,把泥土翻过来,冬天的霜和雪会把泥土里的虫子冻死,让来年的庄稼长得更好;偶尔你会看到推着满满一手推车柴火的村妇,头上系着印花的头巾;农家小院里老阿婆在翻晒棉被,老阿公吧嗒吧嗒的抽烟逗着小狗玩……
春天,河对岸的山上常常开满映山红,红艳艳像是着了火似的。稻田里是赶着牛耙田的农夫和插秧的村姑;小院里阿婆拿了一把米在喂小鸡,老爷爷张开双手驱赶着想要抢食的大公鸡……
夏天,车子在高高的密密的树冠下的公路上左右摇摆着,像鱼儿在水底的水草下游动一般,静悄悄的,凉凉的,感觉不到夏日的酷热。山脚下的河里常常有小孩在水里嬉戏,捉鱼;河边的大石头上放着他们脱下的花花绿绿的衣裳;岸边有时会有一群大的小的水牛在悠闲的吃草,时而抬头哞哞互相呼唤着……
秋天,两岸的树上缀满了沉甸甸野果;稻田里金黄的稻穗弯下了腰;风中飘着一股浓郁的香味;皮肤黝黑的农民擦着汗水,踩着哄哄作响的打禾机……
坐在车里,你仿佛行走在画中。
有一天,镇里那座古老的围屋成了国家级的保护文物。这条路于是变成了柏油路,通向更大的城里----市里。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这个安静的山村,来参观这个围屋,听围屋里的老人讲围屋的故事;买走老猎户浸了蟒蛇的药酒;城里的学生来这个小镇写生:画挂在屋檐下的燕子窝,画老爷爷的长满皱纹的脸,画老奶奶布满茧子的手,画猪圈里的小猪仔,画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妈妈和猫宝宝……穿了游泳衣和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河里扎猛子比赛……
一车车的木材从山里由这条路运出去了,一群群青年男女进城去看外面的世界去了……
如今,坐车走在这条柏油路上,常常会有种说不上来的悲哀的感觉。
路边的稻田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有些田地荒芜着,野草茂盛地长着,野花热闹地开着;路边的榕树不在了,据说住到城里的高级住宅区去了,路上留下的难看的疤痕;一堆堆从河里爬上来的大石头,在路边等待着进城去和榕树相聚,顾不了河里的小鹅卵石;短短的六十公里的河上十多个水电站拦河而建,电娃娃飞快地从电线里跑向城里,去看城里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抛下断断续续的河水浑浊地唱着呜咽的歌,悲伤的看着它够不着的渴死的鱼虾以及只剩下壳的河蚌;有的稻田裂开了嘴巴。
突然想起有篇叫做《想在深南大道种水稻》的文章。作者说,他想在深圳繁华的深南大道上种水稻,让城里忙着挣钱的人们知道什么时候插秧,水稻什么时候抽穗,什么时候成熟……
是吗?城里忙碌的人们会关心水稻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吗?会关心小区里那棵一种下就有那么粗的腰身的树,原来是从深深的山里出来的,还曾打了点滴?原来的枝繁叶茂如今却只能被截肢剁叶?会在意屁股下那块石头原来曾有鱼儿相伴流水相随如今却只能孤零零的蹲成一张石凳?会想过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干藤条也曾攀上了树顶见过日出日落朝霞晚霞?
河对岸春春开着血色映山红;河里小娃娃夏夏在戏水;农家小院里阿婆棉被晒了一冬又一冬,小鸡喂了一窝又一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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