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确切地说出用木槿编织绿篱始于何时,但可以肯定,它从来就是一道永恒的乡村风景。
只要我们抛开史籍的枯燥叙述,在诗文歌赋里作出一番短暂旅行,就能领略到那份惊喜。唐诗时代,诗人王维在他息影林泉的辋川别墅,目睹了石凹上的积雨,写下了“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这样闲雅的句子。尽管他是在借木槿花的朝发暮谢来参悟人生的莫测,但我们可以从中知晓,木槿本是辋川山庄的一个精美部件。宋词时代也有,雅好宴游的晏殊在《清平乐》中营造了“紫薇木槿花残,斜阳却照栏杆”这样凄清的意境。元曲时代也有,无名的歌者唱道:“近三叉道北,傍独木桥西,凿开数亩鱼池,编一溜槿篱,蜂儿值早衙催酿就残花蜜,莺儿啼曙光移梦绕芦花被,燕儿飞矮帘低衔入落花泥,老先生未起。”明清小说时代也有。大观园里的稻香村,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关于木槿花篱的历史,我们只能从古诗文中窥见一鳞半爪,得知的也只是文人风雅生活的只言片语,但我敢说木槿编篱这一别出心裁的构思,绝非出自文人的创意,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对乡村风景的一种翻版。
假如我们信步走进江南的某一处村落,还可以看到诗意氤氲的时代留存下来的古风。在某处靠山的平地,有数间青砖瓦房,房前禾场周围,柔稚的木槿被两道长长的竹条夹持,疏疏落落地成为一道篱笆。如果是夏秋季节,我们还可以看到卵形三裂的绿叶,紫红的花冠,花上有忙碌的蜂,从容的蝶,篱下是悠然觅食咯咯追逐的鸡群。一般情况下,还有一种被称为蛾眉豆的植物攀缘其上,一样缀满紫红的繁花,结着月芽状的扁豆。
这就是我见过的木槿花篱。那曲曲折折疏疏落落的篱笆,就象田园里生长出来的清新诗行,我曾经为这种兼顾了实用与审美双重价值的创造而莫名激动。它有别于朱漆的雕栏,不能用来凭靠;也有别于高深的院墙,不会圈住寂寞,相反,邻居站在篱外喊一声,里面的人就能听见;而篱内的鸡犬之声也能传到篱外行人的耳朵,他们轻轻转首,就能瞥见女主人火红的裙裳。提起它的实用,我宁愿相信,它的发明者是一位青年农夫,他为他那同样年轻的新婚妻子扦插、编就了一道木槿花篱,好让院中的少妇生活在叶绿花红的围绕之中。在先结婚后恋爱的时代,这一大圈紫红的花环,或许就成为他赢得初婚少妇芳心的一大法宝。然后,她会为他生下一群儿女,有一天,还会抱着孩子去捕捉停留在花上的蝴蝶,如果是女儿,他还会摘下一两朵插在女儿的丫髻上。而这一情景恰好被邻人遇见了,于是纷纷仿效,这样,木槿花篱便迅速在乡野田园间蔓延开来。
我不敢断定古代那些将农家木槿花篱移植到别墅,然后再移植到诗文中的文人隐士是否持有我一样的猜想,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木槿花篱确实成了田园生活某种亮丽的象征,成了古代文人向往田园生活的一条充足理由。只是这种植根于农家场院的柔条,无疑多了一层造作的嫌疑而少了自然的意味。
现在,我不禁为这种田园生活意境深深吸引。如果可能,我不会在闹市的中心或边缘去构筑一处人造风景,而是要寻一片山陬,筑上三间草屋,编就一道槿篱,然后在那里诗意地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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