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给我讲喻箭河二十四个望娘滩,二十四座半边山的故事。至今,父亲的声音还如不逝的电波,传说着聂郎变龙的不幸。
聂郎三岁死了父亲,七岁给财主放牛。割草时偶得一宝珠,从此要米有米,要钱有钱。财主来抢,聂郎把宝珠吞进肚子里,变成了龙。聂母伤心欲绝,声声呼唤“儿啊”,叫一声,聂龙回头一次,甩动一下尾巴,形成一个滩和一座半边山。聂母叫了二十四声,聂龙回头二十四次,从此有了二十四个望娘滩和二使四座半边山。
故事凄婉悲壮,从此喻箭河通体放射出的引力,独具的美就让我夜不能寐。当知道要走近它时,我的心就荡起波澜,就开始体会它的深远。它的过去,它的现在,以至它的将来就开始熔铸于我的心中。
在我的想象中,喻箭河应该磅礴,应该宽阔,应该奔腾。它在崇山峻岭中穿云破雾,呼啸而出。高高低低的石滩,放射出种种神秘的光。在我的梦境中,似乎出现过这样的景象。
然而,走近它时,我才发现意想的错误。那种常见的丘山,紫色的土,胡乱置放在沟壑的两边。上面种满庄稼,或是层层梯田。田里透着白光,庄稼泛着绿。
沟壑便是喻箭河。
严格说来,喻箭河算不得一条河,只是一条穿行于山间丘谷的小溪。一弯一弯的翠竹荫蔽着河道。从高处看去,窄窄的水流成了一条晶亮的带子,嵌于两岸的竹梢间,象跋涉在荒原中的苦行者留在身后那串清晰的脚印。
河边一条土路,不宽,却重叠着层层脚印。踩上去,就仿佛听见远古的话音。坚实的河岸踩出如此细路,多少人来此寻寻觅觅!刚好有两位干活的老农,便上前探问聂龙。老农说:“跟着河走就晓得了。”话含玄机,要参透奥秘,得自己问喻箭河。
老远,便听到了水流声。近前便见一溜长石滩,滩下十丈高岩。水从滩口泻下,拉成银白色的瀑布,甚为壮观。哗哗的水流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这就是喻箭滩——聂郎变龙的地方。滩的对面,一座半边山刀削似的,红沙哗哗地坠落着。数丛红籽树立于沙堆之上,绿得抢眼,仿佛满河岸只有它生机盎然,把深深浅浅的稀疏灌木衬托的愈显零落。夜郎更夫老远就大叫:“给我挖红籽。”我疑惑,什么树不好做盆景,为何独挖红籽?朋友介绍:聂郎家穷,靠吃这红籽充饥。红籽救了聂郎,造就了聂龙。聂龙护佑红籽,让红籽长得特别茂盛。这一说,我想到了读过的一篇文章叫《红军粮》,也是赞美红籽救人生命的。我豁然明白了,夜郎更夫是要把喻箭河的传说植到家里去!
喻箭滩上所有的水被折皱起来的层层浅滩拦住,归于一处流出,到滩口才分散开来。归拢的水流湍急。好不容易涉水到滩上,却找不到任何痕迹。滩是坚石,水冲刷得光溜溜的。几根小草顽强地长在高处,不茂盛,但活着。河水从它身上碾过,它没有随波逐浪,仍定定地长在滩上。它的存在,与这滩没被时间长河淹没一样,是一种力的支撑。
滩长不过数十米,竟是数个浅滩的组合。密集的浅滩见证着聂龙频频回头,不愿舍母而去的哀婉故事。
站在红沙岩石的喻箭滩上,我感觉我的躯体变得挺拔、坚实;我的身心变得坚强、宁静;我的心灵变得纯净、洒脱。望着对面红色绝壁,感受着过滤净化的空气,一种痛苦和悲壮从心底由然升起。力量、博爱融化了一切罪恶,放射出一种强劲的力。目光所及,红的绝壁,绿的河岸,一种无限的厚重与充实向心底涌来。
凡是伟大的都必须是沉重的,这是不是一种定律不知道。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如来打小吃穷,观音受尽煎熬------沉重的脚步踩出了美丽的传承。喻箭滩的传说,只是沉重转向充实中的一个构想。
河风轻轻吹着,吹走了嘈杂,吹展了浑身的细胞。放任思绪在无牵无挂中舒展,在无遮无拦中奔驰。河滩静静地躺在河道上,不声不响地,承载着无尽的遐想、期盼,传承着善良、博爱。从滩上走过的脚步,哪一步不在延续?
一路而下,河床变得平缓,所有的滩都被河水浸淫着。河水清清浅浅,低吟浅唱。一个长滩上均匀地铺着河水,形成无数折皱,跌宕成数不清的笑靥。一个笑靥就是一颗珍宝。阳光射来,晶莹直逼蓝天,勾引得你恨不得伸手就捞。是河水印证传说,还是传说搅动河水,无人能回答得出来。一群鸭子在滩脚逆着水流,不住地把头伸进水里。这是一群真正打捞宝珠的家伙,那头在一伸一缩间,就把生活捞足了。它们的“呷呷”叫声里,不知有几许是对喻箭河的谢意。
河岸陡窄,幽森,荫湿。宽处两三人家,几丛刺楠,数窝芭焦点缀,窄处仅容细路通过。河道弯弯,河岸曲折,细路逶逶迤迤。从路的成熟度来看,该有能想到的年代了吧。虽然是晴天,路还是有些湿滑。岸壁有水渗出,传说是聂龙的眼泪。我想,聂郎被害为龙,远去东海,当然舍不得娘亲,舍不下乡邻,要不,怎会有这二十四个望娘滩,二十四座半边山?在喻箭沱,我还看到了聂龙的愤恨,悲苦和关爱。喻箭沱飘飘渺渺,升腾出一团烟雾,直冲云天。四五丈后分成两股,一下赤水河,一上古楼山。当地人说,自有喻箭河以来,这烟雾就没散过。雾显云雨,水育祥龙。聂龙在发泄愤懑的同时,用甘露回报母恩,回报乡邻。
半边山山山似刀切,直插河底。山上嘉木立,绿竹翠,奇石显。山边良田桑禾,山脚溪水清清。水净,溪平,如少女晨妆开启的镜面。高空白云悠悠,溪边森森翠绿倒映水中。溪水,流云,竹影莹莹一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鳞光闪闪,尤如万千银鱼游动。无纤尘侵扰,没喇叭声咽。若驾一叶扁舟,枕席而卧,让心神悠悠,物我合一,一切悲悲喜喜,荣辱纷争便在悠然中化去。春秋冬夏,抑或临溪而鱼,把酒临风,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太阳下,喻箭河的身影显得有些静谧,孤单,但不孤寂。远古至今,它被人心所系,连接着地宇八荒,是人们心目中渴望不变的永恒、博爱的化身。
回头看去,我们的身后,一串脚步又跟了上来。我们走了,喻箭河不会寂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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