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堂坝。红艳艳的杜鹃花儿,呼啦啦开满蒲江两岸,如两列浓妆艳抹的仙子,簇拥着色彩变化的画廊。在林区暖暖的阳光下,峻岭苍翠,水红水绿,层次分明,令人神清气爽。
我们艺术考察队一行十人,开动“11号自行车”,惜别环周皆山,蛰居谷中的天堂坝场,往深山老林扑去。
石板小路,忽高忽低,溯江而上,两旁杂树丛生,青草漫地。喊不出名子的野花姹紫嫣红,在茫茫绿海中时隐时现。……大鹿洞。三元坝。川祖岩……江转水转,景依江变,层出不穷。踩着这样一条导游似的小径,曲曲折折沿江漫步,真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转过胡召山,耳畔闻声若洪钟。再一拐,一条银练陡呈眼前。“洞坪飞流!”不知哪位同胞惊呼。只见一沟活蹦乱跳的亮银,从快刀急截的岩上飞泻而下,猛跌在十多米高的岩下,溅起迷茫水雾,倏倏腾起,扑打两边的矮树,颤颤巍巍。旁有一小瀑,欢快相随,似为助兴。飞瀑在一道窄窄的石台上略一喘气,便被默黑的山石截为三幅,一头栽进岩底的幽幽深潭,激水若朵朵白花,稍纵即逝。潭水无风起浪,轻轻拍打几尊雄踞于水面的巨石,漾起千般温柔。呵,老林莽莽,山水相依,形神相合,动静俱备,构成天堂一绝!“世有如此之奇境,前二十年算是白活了!”我情不自禁地慨叹。回望同伴们,则支起画夹,还有六七架相机瞄准这帧天然丹青,快门咔嚓作响,不绝于耳。
三十里步行的劳顿,被飞流冲刷得干干净净。高树参天,低林茂密,又平添了几分油油绿意。大伙儿欢快的心,还没从哗哗的瀑声中定下神来,又为一景所震慑:群峰环抱之中,潺潺清流之滨,耸立一幢瓦顶木壁、气派非凡的楼房!荒蛮山野,优雅人家,莫不是身临缥缈仙境?
主人干练、热情、质扑,端出颜色橙红,清香爽口的老荫茶。走得唇焦口燥,呷一口这乡土味儿酽酽的土茶,顿觉心旷神怡。
我按捺不住老鹰茶一样浓的兴趣,同老人攀谈开了。老人抄起楠竹烟杆,点支叶子烟,滔滔不绝的话语宛若蒲江水。老人家叫瞿世远。年近花甲。干过二十多年生产队长。“退休”了,可没做“甩手大爷”。上店子这地方,是进出天堂坝,沟通川黔两省的幺店子。本地老乡,贵州人、邻近江津、大足农民,“勾水”(放排),都在这儿吆滩儿(歇脚)。管吃,管住,空了,还养几桶岩蜂子。
房前,有块五六米宽四十来米长的红石头坝子。墩实的石栏杆上,隔空排着十几桶蜂桶。蜂子进进出出,嗡嗡嘤嘤,很忙碌。对面的岩腔里,也搁着几桶。坝区用蜂箱,山里头是名符其实的蜂桶——用杉木或杂木挖空,堵上两头,盖上杉皮子。这儿产的蜂蜜叫岩蜂糖,又叫药蜂糖,喝了强身壮体,还能治支气管哮喘之类的痼疾。
“我家一年要摇三四百斤蜂糖哩。”说到兴头上,老瞿喊女儿建梅——一个穿着大红蝙蝠衫,长得水灵秀气的姑娘,舀出几盅蜂蜜,用水化开。我们先是羞羞答答旋即一窝蜂地拥上去。刚摇的蜜,浓稠洁白,味纯甘醇。啜上一口,连毛根亦甜透了。
老人愈加喜形于色。“我有六个娃儿,两个放牛的,四个穿鞋。头三个成了家。大儿搞树种,一年要得三四万块钱;三儿是护林员;大女在乡企业,服务员;三女做土头的活路;小的两个在学校——三女,就是刚才端蜂糖那个,当老师,幺女读初中。这几年改革,政策对了路,农民富得快呀。我屋头,前些年没钱用,现今哪,是用不完喽!”
老人的侃侃而谈感染了我。“老人家,你这房子修得漂亮啊”。“一般一般”。话虽这么说,老人家眯着眼,却象端祥自己心爱的宝贝。随行的乡党委王书记告诉我:家里富了,老瞿想,儿大女成人,得自己有个窝;过往的人多,也要有个歇稍的地方。房子去年四月间动工,自个儿设计的,两楼一底,飞檐尖角,四通走廓,光工钱就开了一万二。总共六百个平方,二十一间屋,九个人住。“不简单呵!”我由衷地赞叹道。
活泼大方的建梅领我们进去参观。里面也够堂皇的了,间间屋子大模大样,全不象城里,一家几口挤在火柴盒里。饮食起居,屯粮堆物,一应俱全。楼道左拐右拐,仿佛进了欧洲城堡的迷宫。整幢楼房除屋瓦外,全部用木头、木板结构,别有风味。伫立在宽大的木廊上,凭栏远眺:崇山峻岭,郁郁葱葱,溪如玉常,飘飘欲舞。楼下的伙伴们转来转去,迷糊了,问:“你们在哪里?”我冲口而出:“在天上!”
瞿家门上贴着一副墨迹犹新的对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浓语一席畅谈去岁欢心事
美酒三杯喜庆今年如意春
呵,多么酣畅的情怀!多象一首流自心底的歌!我想起几年前进山来看到山民贫困、落后的模样,想起方才领略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景,不禁浮想联翩:党中央英明的富民政策,正象红日东升,祥光普照!山区人民的生活日新月异,正象这秀丽山水之中闪亮的飞瀑,奔腾向前,势不可挡!山区人民有个共同的心愿:快把公路通进大森林里去。我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的名贵药材运出去了,如织的游人拥进山来。那景象,定比这“洞坪飞流”更壮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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