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认识阿云的。那时阿云的真名叫林洁。
九月一日,安静了四十多天的沙河镇中学又热闹起来。每逢此时,总会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不见了,而一些新的面孔会出现在眼前。年年都是如此,调离一批,再分来一批。离去的,有正式工,也有临时工。正式工大都凭借钱物或权势调回县城了;而临时工则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或结了婚随丈夫谋生去了。我是师范毕业的统配生,我调不动也走不了。
我因此感到孤独,感到社会的不公。而每逢九月,我的心里也会充满一种渴望,充满一种希冀。
“郑明君、康奇、杜珍珍、林洁…”校长逐一介绍新教师。杜珍珍、林洁,看上去很有气质的两位城市女孩,都是高考无望而暂时做代课教师的。她俩都代初一语文。而我仍是代初三语文。
因为孩子们的天真和活泼,使校园里的一切都富有了蓬勃的朝气。可我的心情总是沉重的。我喜欢教书,但这里既不是我的家乡,也不是我心中向往的地方;我喜好文学,而这里再找不到第二个有此志趣的人了。因此,我总有一种孤零零的漂泊感。我渴望理解和沟通。
每到晚上,我会独自一人在宿舍里欣赏北岛等人的诗集。当夜深人静时,我也会写几首小诗来抒发寂寞的情怀。
天气渐渐转凉,秋叶零零星星的在校园里散落或游走。新分来的老师已和我熟识,尤其是林洁和杜珍珍,每天都要向我请教一些教学中的问题。因为同龄仿佛,又都是住校,于是,我们很快形成了一个关系较为融洽的小团伙。
星期二的晚上,我正在品味席慕容的《时光九篇》,林洁有节奏的来敲门:“我可以进来吗?”很柔、很甜的声音。“进来吧!”女同志来访,我自然很高兴了。
林洁抱着几本书神神秘秘的冲我笑:“正干啥呢?”我晃晃手中的《时光九篇》:“没事儿,欣赏诗歌。”我一边起身给林洁让坐,一边说:“又请教什么问题呀?”我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
林洁拌个鬼脸,把书使劲往桌上一放:“明天,领导听我课!”
领导第一次听课至关重要,讲好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林洁显然有点紧张,我问她:“讲哪一课?”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第二课时,分析课文。”林洁注视着我“全靠你了!”
“没问题!”我信心十足:“我拿手的就是这一课。”
从开课引语到板书结构,从词句分析到段落层次,甚至表情、语气我都给她设计好了。林洁如释重负:“明天,要是成功了,我请你搓一顿。”我坦然一笑:“等你讲完再说吧。”
东南西北的闲聊了一会儿,林洁起身要走:“谢谢你啊!”
“没什么,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送出林洁。今夜的月色很美,我在宿舍门口目送林洁回了宿舍。远远的,我看见杜珍珍在办公室门口站着,丝毫不动地朝我这里张望。
第二天,林洁的课讲得很成功。领导夸奖她:很有素质,课堂组织能力强,语言表述富有感染力,是块教书的料。
林洁和我相遇时直抿嘴笑:“哪天请你啊!”我客气的应道:“不用了。”看着林洁瘦俏的背影,我的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
北风起,雪花纷飞。平平淡淡中,一学期结束了。
春节来临前,我骑自行车到县城办年货。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如潮水涌动。我存了车,开始照单购买年货。无意中,在百货大楼里碰到了杜珍珍。
“真巧,竟然能遇到你”杜珍珍惊喜的拉着我的胳膀:“到我家认认门”。
“我还的买年货呢,以后吧,以后我肯定去!”我不情愿的推辞。
“怎么了,怕我不成?”杜珍珍连推带拉不依不饶:“好不容易到家门口了,还不进去坐坐?走吧,别那么小气”。
没有办法,我只有跟着去了。
杜珍珍的父亲是搞农副产品收购的个体户,有着几十万元的资产;她的母亲是县医院的手术大夫。她做代课教师,只不过是为了充实一下自己而已。进了杜珍珍的家里,我惊呆了,一切的东西都是那么的精致豪华。如果和我的家相比,实为天壤之别。一种陌生而又羞愧的感觉袭上心头。
杜珍珍的父母都不在家。她又倒水又削苹果,弄的我局促不安。她打开音响,缠缠绵绵的轻音乐让人有所冲动。之后,她很近的挨着我坐下,顺手拿起一颗削好的苹果递向我。她的眼里闪烁着柔光,嘴角荡漾着迷人的微笑。我的心跳加快,身子发热而膨胀。
在杜珍珍的注视下,我不知所措的吃完了一颗苹果,我刚把果核放下,她又瓣下一根香蕉笑眯眯的递给我。我赶忙摇头“不想吃了”。“吃吗!”她娇滴滴的把香蕉递到了我的嘴边。我无奈的用手接住。“我很爱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杜珍珍小脸绯红,妩媚动人。
“小杜,我要走了。”她的热情,弄的我很不自在。
“急什么,我还准备给你做饭呢!”杜珍珍嗔怪的看着我“我给你炖鱼,怎么样?是我的拿手菜!”
“不了,我不饿,我还的办年货呢”我执意要走。
“真的要走?”她有点生气的看着我,见我无意留下,便叹了口气说:“好吧!我陪你去,街上我比你熟”。我实在不想麻烦她,可她不嫌麻烦,只好由她了。
很快,该买的都买好了,我并没有买多少东西。不知何时,杜珍珍买了一条云烟。
“送给你,祝你新年快乐!”杜珍珍孩子般对我笑着。
“不,不!”我有点惊慌失措“我怎么能让你给我买烟呢?”
“怎么不能?你在学校帮了我多少忙,给你买条烟算啥呀!”杜珍珍不容分说,拉开我的提包,把烟塞了进去。我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取了车,向杜珍珍摆摆手:“我走了,开学再见”。杜珍珍轻轻的应了一声。走出老远了,我回过头来,只见杜珍珍还站在那儿盯着我。
开学了,校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我在办公室门前遇到了林洁:“你来了?”“来了!”林洁有点羞涩的对我笑笑。
老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寒假期间的见闻,班主任们吆喝学生报名,我回宿舍生火炉、打扫卫生。
经过女教师宿舍时,听到里边有人喊:“卫老师,你回来”,是杜珍珍的声音。“你们好!”我推门进去。宿舍里只有杜珍珍。杜珍珍打开一个大提包,拿出了各种小吃。“你不会说不吃吧?”她顽皮的递给我一个大红苹果。“不吃白不吃”我风趣的笑答。
我俩边吃边聊。杜珍珍又剥开一个香蕉,正要给我,林洁进来了。
“好啊,背着我吃好东西呢?”看到我在,她也显得兴奋。杜珍珍把香蕉递给了林洁。三个人东拉西扯的说笑了一阵,我回到自己的宿舍。宿舍冷得如同冰窖,我快速点着火炉,草草的打扫了一下墙上的灰尘。不一会儿,康奇也来了,而且搬进了我的宿舍,和我成了伴儿。
校园生活一如既往,闻铃而动,闻铃而歇。春回大地,天气暖和了起来。
我的衣服很久没洗了,我决定彻底清理一次。我借来一个大洗盆,然后去打热水。
杜珍珍从宿舍里探出头来:“你打水干吗?”
“洗衣服”。
“叫我一声姐,我给你洗”杜珍珍故意逗我。
“叫你妹妹还差不多”我不愿理她。
“真不会算帐,叫一声姐还不容易”杜珍珍很扫兴的缩回了头。
我提着热水一晃一晃往回走。林洁走出了宿舍:“其它忙帮不上,洗衣服的小事我替你做吧。”看到林洁很诚恳的样子,我没有拒绝:“真不好意思!”
林洁洗得很认真,我在一旁打下手。一会儿,杜珍珍跑了过来,看到我和林洁配合的挺默契,便嘲讽似的说:“怪不得不愿让我洗呢!”
林洁羞红了脸,一时犯不上话来。我冲着杜珍珍:“谁象你那么刁钻。”
“不行!”杜珍珍很不服气“不能便宜你,你得请我和林洁吃面精。”
开学以来,还没有发过工资,我的兜里很是羞涩。可我不能让杜珍珍小看,便硬着头皮答道:“请就请!等洗完了衣服咱们就走。”
“一言为定!”杜珍珍一脸得意,边说边蹲下和林洁一块给我洗开了衣服。
两个女人比赛似的,不一会儿,一大堆脏衣服连同床单、枕巾都洗干净了。
“走吧?”杜珍珍提醒我似的。
“走!”我豪气十足。
林洁却不好意思的推托:“快算了,我不想吃。”
“走,走,不能便宜他”杜珍珍硬拽着林洁走出宿舍。
只好走了。三人来到小镇的面精摊上。看来杜珍珍经常吃这东西,她非常利索地帮我和林洁放好调料:“吃吧,别愣了!”
我和林洁都有点拘束。
还是杜珍珍先吃完,她拿出手帕开始擦嘴。我忙放下筷子在衣兜里找钱。杜珍珍已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票子递了过去,嘴里不依不饶的嚷着:“请吃面精太便宜你了,等下次你请我们吃火锅好了。”
我还要争着付钱,卖面精的已找回了零钱:“谁付都一样,下次你付。”我只好作罢。(待续)
-全文完-
▷ 进入卫语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