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听到冰璇这名字,是在我上初二的时候。
一天上学,学校门口围了好多人,好象在看什么。我也挤上前去,原来是一张倡议书。说有一位同学得了脑瘤,需要手术,只是家境困难,要同学们伸出援助之手,救救这位同学。而这位生病的同学就是冰璇了。当时许多同学包括老师都捐了款,我当然也捐了。不久,她就离开这去上海治病了,好象她有个姐姐在那打工。
再听到冰璇这名字时,是好几个月之后了。她已经从上海做完手术回来,同学约我一道去看望她。其实我也早就想见见她了,这正好是个机会!
到冰璇家时,她还躺在床上,见我们来便坐了起来。她那苍白的脸上,挂着的是淡淡的略带羞涩的笑容,戴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头的左上方鼓起一个大包,可能是动手术的地方吧。眼睛好象也有点不对,听她说是因为脑瘤压迫视神经导致的,虽然瘤子切除了,可眼睛要过一段时间才可以恢复。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那个淡淡的略带羞涩的笑容,仿佛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仿佛刚动过手术刚从死神那里逃出来的人并不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那笑容吸引,并深深地陷入其中而忘了自己······
这以后我常常一个人去看冰璇。去得多了,交谈得多了,对她的了解也更多了。
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亲沉迷于赌博,母亲忍受不了贫穷和他离了婚。就是这样,她父亲仍然不知悔改,反而更自由了。靠在河里捞点鱼虾卖点钱,依旧拿到赌桌上去赌,从不顾及她。就是这次她生了这样的病,他父亲也没一分钱拿出来。
幸运的是冰璇有一个爱她的姐姐,坚强的姐姐很早就离开家去上海打工了。这次从冰璇生病到住院动手术,多亏姐姐跑来跑去地找人,并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给她治病。为了便于照顾冰璇,姐姐辞去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工作和她一道回来了。
面对生活的困境疾病地伤害,冰璇并不怨天尤人。有时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湿润了,却没有泪水落下来,脸上依旧是那样淡淡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冰璇基本上可以行动自如了。只是头上鼓起的大包再也没办法消掉,视力也没有恢复正常,而且左眼几乎是看不见东西的。尽管这样,她还是非常得开心,笑容也更多更甜了。
好了的冰璇没再去学校上学,只在家里帮姐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而我仍旧常常去她家。
(二)
时间一天天流逝,转眼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再继续上学,爸妈给我找了间门面开了一个小小的杂货店。
冰璇因为钱的原因没有再去上海复查,她说:“就是去查了,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就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我不想再让姐姐担心受累。”我知道她的眼睛还没好,还需要再治疗。可听她这么说,我无言以对,没钱说什么也没用。
冰璇已经和姐姐搬出了原先的家,租了两间小屋。租的是单位的房子,房租也并不贵。原来的房子是老屋了,长年没有修缮,随时有坍塌的可能,实在不能再住了。房子虽然说是两间,可面积很小,外面一小间用作厨房,里面大一点的就是卧室兼客厅再兼饭厅了。
对这样的家,冰璇却已经非常非常满足和开心了,快乐常常充斥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的冰璇也和姐姐在街上摆了个烟摊,虽然说她们有了个烟摊,可生意并不好。那时卖烟不像现在要“烟草专卖证”,但是没本钱没门路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也许是命运地安排,她们遇到了一位后来被我们称为“教授”的男人。他是做香烟批发的,知道她们的情况后,非常同情,总是将自己进来的烟赊给她们,卖完了再付钱,而且价格上也比别人要便宜。
这样一来,冰璇和姐姐就不用为生活来源问题担心了。看着姐姐舒展的眉头,冰璇也是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各自都有了牵绊,就不能像以往那样常常见面,一见面就聊个没完没了了。可冰璇还是会趁没人时来我的小店,只是说不到几句话她就得回去,不是担心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是要回去做饭了。
冰璇是做家务的能手。那些择菜洗菜切菜之类的琐事,在她手上就成了一件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了。我常常用慢条斯理,不厌其烦,精挑细选来形容她,她呢,总是那样淡淡的羞涩的笑着。
冰璇喜欢看琼瑶的小说。《月朦胧鸟朦胧》,《我是一片云》,《窗外》,《问斜阳》,《在水一方》···每一本她都爱看。每一本书里的人物故事她都能娓娓道来,书里的诗词更不用说了,她是每首都会背。
因为这个原故,她对龙飘飘凤飞飞韩宝仪的歌是百听不厌。冰璇喜欢那本《问斜阳》,她说这本书最好的就是结尾了,对这首韩宝仪唱的《问斜阳》也是情有独钟:
“问斜阳,你既已升起,为何沉落?
问斜阳,你看过多少悲欢离合?
问斜阳,你为谁发光,为谁隐没?
问斜阳,你灿烂明亮,为何短促?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问斜阳,你由东而西,为谁忙碌?
问斜阳,你朝升暮落,为谁匆促?
问斜阳,你自来自去,可曾留恋?
问斜阳,你闪亮如此,谁能抓住?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听着她柔美的歌声,看着她洋溢着幸福的脸,不知怎么我的眼里竟涌出了泪水······
冰璇不仅歌唱得好听,画也画得美。最喜欢看她画的荷花和古代的仕女了。一支毛笔,沾上各种颜料,寥寥数笔,一枝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便跃然纸上,旁边再添上一位提着花篮的采莲女子就更美了。画面上的色彩是浓淡适宜,我是赞不绝口,更是羡慕不已!
初认识冰璇我就被她坚强的个性所吸引,现在我又沉醉在她女性的温柔里了······
冰璇常说,如果你是男人多好,我一定嫁给你,每天给你做饭洗衣服。我总说,下辈子吧,下辈子让我们既做朋友又做夫妻!
(三)
如果生活就这么平淡而简单地过下去,小屋里的笑声也会连绵不断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有意对冰璇的眷顾,要不她怎么总有那么多的磨难?
一天晚上,冰璇的姐姐去仓库看香烟了没在家,我去和她做伴。就在我们嘻嘻哈哈准备上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用手打门的声音,伴随着语无伦次的说话声,在门外响起。我和冰璇都是一惊,冰璇紧张地说:“是爸爸,好象酒喝多了。”
打门声变成了砸门声,接着便是一阵怒吼:“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把你们拉扯大容易吗,现在有钱了,翅膀硬了,就不认这个穷爸爸了。开门,快给我开门,再不开,看我砍死你们!”
听到这可怕的声音,我是惊恐万分。冰璇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浑身发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随时都可能倒下的门,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把菜刀。我吓得赶紧抓住她握刀的手,“千万不要冲动,我们忍耐一会,他闹够了也就走了,更何况他可是你父亲。”
冰璇没有松开她手里的刀,却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说:“把门打开,我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做傻事。”冰璇点点头。谁知还没等我去,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门被砍倒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冰璇的爸爸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手里的刀。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下,冰璇却反而迎上前去,大声地说:“你砍你砍,砍死了我你就心安理得就高兴了。反正我也是活不了多久的,让你砍死了也好!从小到大,你管过我们多少?你尽过一个当爸爸的责任吗?”
这一句句责问,居然让她的爸爸慢慢地放下了举起的刀,突然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冰璇也哭了,哭泣着的冰璇丢下了手里的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眼泪,可是面对她流泪的眼,我却找不到安慰的话语,禁不住自己也哭了。
经过这次的事情,冰璇变得异常沉默,常常一个人发呆。任凭我怎么逗她都无济于事,最多也就是一下嘴角的肌肉。劝慰的话说得太多,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了。
可是,正当我和她姐姐都在为她担心的时候,她却突然做了一个让我们都吃惊的决定:让她爸爸和她们一起过。
她姐姐坚决不同意,说他根本就没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我们又为什么要养活他?而且,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落得像孤儿一样?
冰璇却固执地坚持要这样做,并百般的劝说姐姐:我们已经没了妈妈,就这么个爸爸也渐渐老了,我们真忍心看着他一个人受罪吗?他再有错,也是我们的爸爸啊!
姐姐还是同意了,我也理解了她的做法。冰璇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那个淡淡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我么善良的冰璇啊!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一回男子汉,一定要做冰璇的守护者,一定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四)
冰璇的爸爸不知道是因为那晚冰璇的责问后幡然悔悟,还是因为感动于她们姐妹的孝心,是自己的良心有了发现,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原故,总之他是变了。至少不再拿钱去参加赌博,不再好吃懒做了。
这样一来,冰璇倒是清闲了许多,可以常常去我的小店陪我了。
镇上新建了一个水泥厂,正在招工,我和爸妈说想去工厂上班,我知道进去要带三千块钱才行,看到爸妈眼里的犹豫,我什么也不说了。
一个人坐在店里,开了瓶白酒,正要喝,冰璇来了。看到我这样,她也猜到是为什么了,因为我跟她说过这事。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啊,我陪你喝。不过我不会喝酒,就拿醋当酒吧。”说着她真的拿了瓶醋。我倒了一碗酒,她倒了一碗醋,就这么对饮起来。看着她酸得龇牙咧嘴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她倒好,还啧啧称赞:“好醋好醋,就是酸了点噢!”
以后,每次我心情不好,她就来陪我喝酒,照例是我喝酒,她喝醋。可每次都是我还没醉,她就先酸倒了。
可是有一天,冰璇一来就拿起酒杯,让我给她倒酒。我什么也没说,就倒了两杯酒。她举起酒杯就喝了一大口,呛得她一阵剧烈地咳嗽,眼泪也咳出了眼眶。我拿过她面前的酒,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她最近总听到有人议论,说她姐姐和“教授”是情人关系。她非常生气,也非常难过,可是我知道这是事实,很早就知道了。
也是很偶然的,一天晚上我有事恰巧路过冰璇她们放烟的仓库,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话,还有人在伤心地哭。我听出哭的人是冰璇的姐姐,而说话的人正是“教授”,他在安慰她。
我不想探听什么,因为我能理解她,她实在是太苦了,需要有人了解有人可以倾诉。而“教授”是一个成熟的博学的有风度的男人,他能了解她的苦她的累,只是给不了她一个家。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吧?
此刻看到冰璇还在为这事烦恼,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一切。还是不说了,说出来也是更添了她的难过。我只有安慰她,说不会有这样的事的,你该相信自己的姐姐,而不是听别人说什么。她不说话,可我知道我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五)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快得让我们还来不及感受一下女孩子该有的欢笑,就都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冰璇和那男孩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自己给嫁了。
我问她对他真的就这么了解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结婚?她却说:“婚姻就是一场赌博,是输是赢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也难得他不计较我开过刀,对我也很细心,这就行了,你说像我这样子怎么能挑剔太多呢?”
我知道我劝不了她。那男孩我也见过,长得很帅,说起话来还有点孩子气,很腼腆的笑容。我想吸引冰璇的大概就是这腼腆的笑容了。
可我还知道他刚刚从“号子”里出来,冰璇也知道,可她说他是为了帮朋友打架才进去的,并没有犯什么严重的事。
就这样,冰璇嫁了,离开我,嫁到了很远的地方。
听说她过得很好,生了个女儿,成了标准的家庭主妇,相夫教子,幸运的是身体也还是原先的样子,没见好也没见坏。看来这场赌博她是赢家!
冰璇虽然经历了许多别人没有经历过的磨难,可是她的坚强她的温柔让她得到了一份美好的爱情,一个圆满的家庭。
我很想她,想看看她,想听她唱那首《问斜阳》,更想她那淡淡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6-3 19:20:0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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