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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秉青对蛇可是怕的要命。
不仅因为蛇的体态丑陋,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上次他老爸打死的那神蛇,在黄昏时不翼而飞的事情,使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去问洪汝魁,就只好试着问问祖父和祖母了。在他们心情都还挺好的时候,小秉青不失时机的提起了这事。祖父祖母的见解终于达到了几乎惊人的一致:大蛇让它的儿女们给拖走了!
这就让他觉得很是可怕。蛇,竟然具备了人的情操。能这样做,它们就不是简单的只能在地上爬的东西了!
这件事之外,洪秉青还听到过其它的一些关于蛇的传闻。诸如不能用手去比画它的长短,否则,晚上它就会跑到你的枕头上来,和你一起睡。他听到过很多的,人和蛇不小心睡在一起的故事。有的是从伙伴们的嘴里讲出来的,有些却是直接从大人们的嘴里说出来的,事实和根据都很充分!这让他在每次睡觉前,都要看看蚊帐里头的情况,还翻过枕头来仔细找找,确定了一切都很正常后,才压好周围的蚊帐边子,安然的睡去。
这样的季节正是蛇出没的时候。
二哥洪秉柏星期六放假回来,两兄弟常结伴给地里劳作的家人送饭。半晌午正热,时不时就有蛇从山腰里的斜坡上滑下来,穿路而过。那出其不意的一瞬,往往让洪秉青感到呼吸急促得近乎窒息!他条件反射般转过身,急速投向二哥的怀抱,却往往只能抓住身后的两条腿。倒是把洪秉柏吓了一大跳!
一大片开阔的土地上,男男女女的很多人。他们散落在各片里,边劳动边开着各种让洪秉青听不懂的玩笑。他们扯着嗓门儿的喊,声音在山上能传得很远。
洪秉柏手里提着饭篮子依次走过父亲母亲和祖父的身旁,让他们各自拿出一碗饭。他母亲接过勺子吃了起来,另外的父子俩,各自折断两根植物的茎作筷子,也坐下吃。一旁的人们很羡慕的看着这一家人。洪秉柏可没注意这些,他似乎有一点赌气,坐在地边上,用手扯着身边的草,不说一句话。
洪秉青对这里是比较熟悉的。
赶集的日子,他们就走着右边的另一条山路。爬到山顶上,回头望望,家就在树木掩映处,家园里的鸡鸣犬吠都还能听到。人们要做的地里的活儿几乎都集中在这,每次哥哥们去上学也总是走着那条路。
那个建在突兀出来的岩石上的石亭,表面已经风化了,像烘得发脆的饼子表面。它戴着四角翘起的石头帽子,像一只永远也飞不起来的笨鸟。再沿着狭窄的山路上去,是破破烂烂的庙宇,一棵古老的大柏树伸出枝杈,用自己庞大的树冠为颓败的庙宇勉为其难的遮挡着风雨。
所有的人在爬上这山时,似乎都在吃力地朝着云端里走去。他们的身影在盆地墨绿色的环境里渐行渐远,终而至于消失。等到都想家了,就再从那云端里面下来……
洪秉柏在地边上坐了一会儿,跟父母说要去同学家里办个事儿,还没等同意呢,他站起来就走了。小秉青呆着没事,也只好跟了上去。他们绕着大阴山的山峰走了好几百米,来到和乌龟山的交界处。山梁上隐隐现出一条路来,通向邻近的大队。
山上稀稀拉拉几户人家,地主的库房就在不远的地方。看上去那库房很高大,门也显得很厚实,谷物的灰尘扑了上去,椽子和檩子泛着点灰白色。地主的住房就在附近,两个分离开的院子,隔着个塘堰遥相呼应。那古旧的房屋,墙面和木料像被烟熏火燎了很多年,净都现出一种沉闷的黑色。
从外县搬迁过来的刘姓两兄弟,占据了地主的一个院子,姓白和姓肖的两家,占据了另一套。最初的合法居民们,已经是死的死、跑的跑了。他们宛如一粒粒经过风化以后,从岩石上掉下去的细沙,还没等到着地呢,就被世事变迁的狂风吹得不见了踪影。人世间的匆匆过往,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好处,他们当初也跟普通的穷人一样,成日里吃着野菜玉米粥,只不过,相对来说,那饭稍微干了一点而已。
人类均贫富,求平等的幼稚愿望,让大家变得不讲道理,野蛮地眉毛胡子一把抓。不仅彻底否认了这些人曾经的努力,也让他们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家园,更让国内出现了一支新的,不敢承认自己身份的吉普赛队伍——身如飘蓬,四海为家的可怜人。
这种幼稚的愿望,让大家变得懒惰起来,残忍、自私、冷漠,对社会对自身没有责任心。这种惯性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还必将延续到明天。这惯性造就了今天社会中的新贵,他们中的好多人,才是真正的投机者或剥削家!可大家反而熟视无睹了……
平时在山下看,那山梁显得高不可攀,可如今却是近在咫尺。山梁这边的山坳里,比较集中的住着几户人家,形成几个小小的院落。洪秉柏站在一家的晒场上喊着王永富的名字,王永富应声答应着,从牛圈后门跑出来,身后跟着一条摇着尾巴,伸出舌头的大花狗……
三用机出了一点问题,干电池也没电了。洪汝魁尽可能的在收工前的地里就安排好明天的事儿。有些琐碎的事情临时忘了,他就在晚饭时摸着黑,挨家挨户的通知。洪秉青时常看见这样的情形:他的父亲披着件外衣,手里提着一盏马灯,不声不响的走出家门,那瘦瘦高高的身影逐渐融入清凉的夜色里。很远了,马灯还在沟底一明一暗的,像个大大的萤火虫……
回来以后,洪汝魁从床上叫起洪秉柏,轻言细语的询问他的学习情况。这样的对话隔不了多久就有那么一回,洪秉柏每次都显得不太耐烦,时时还轻蔑地出言顶撞他的父亲。洪汝魁也不生气,态度总是那么好,不急不躁的。好像和他说着话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和人吵架了,到这里来寻求公道的乡亲。
洪秉青对于自己的二哥是没有太多深入认识的。他只是觉得二哥有一点霸道,常常褪他的裤子闹着玩,还看着自己的哭像在一旁偷偷的怪笑。对于这些痛苦的经历,自己是无可奈何的,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更可气的是,他时常当着母亲和祖父祖母的面整自己,还一定得整哭才罢休。母亲也只是偶尔干涉一下,并不打他替自己出气。再加上他对父亲那态度,洪秉青便发觉,这人大一点真是不一样啊!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好好的收拾他,褪下他的裤子,搭在屋瓦上,让他拿不着,也哭着求自己帮忙!
母亲有一次背着人对二哥的埋怨,多少让洪秉青觉得有点扬眉吐气。母亲说他太懒,那么大个人,回家了啥也不做,成天睡觉到太阳晒屁股还不起床。
“……还没我幺娃儿起得早!管他的,明天一早就又滚到学校去了……”
母亲捋捋袖子,继续洗衣服。一脸的忿忿然,嘴巴尖得老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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