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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村记事(4)毛四

发表于-2005年06月02日 凌晨1:35评论-2条

4,

双抢正忙,乡里和村上组织的工作组也走村串户的视察起来。中午正热,人们在洪汝魁家的阶沿上坐着休息,竹篾扇子和蒲葵扇舞得哗啦哗啦响。队长老婆忙前忙后的给每个玻璃杯或罐头瓶里添水,大家裂着嘴巴精神饱满的谈着事儿。

洪秉青绕着满地的开水,准备去厨房找吃的。扶着门框张了一眼,祖母背对着门口,他只好退了回来,重新站到那堆开水里去。大人们聊兴正浓,乡里的张书记胖胖的,讲话的声音好怪。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磁性”。他一开口,洪秉青就一定要往他的喉咙上看:脖子粗粗的,除了白净些,也没什么特别。可声音怎么就那个样呢,就像在脱口而出的同时,还加上了一些微妙的低音伴奏。洪秉青再怎么寻找,始终也发现不了这其中的奥妙。

张书记在和大家热烈的谈着什么“共产主义”的事情。他说,到时候,大家就爱干什么干什么啦!洪秉青的祖父在一旁吸着叶子烟,笑得一脸的皱纹,眼睛里全是美好的憧憬。宋卫东接着说,那谁还愿种地呀……说到一半他就住了嘴,感到有点失口。洪秉青的祖父也就收起笑容,心里想起了什么。

张书记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从地上端起自己的杯子呷了一口水,“兹”的一声很是响亮,像喝酒一样。他吐出一口长气,继续谈着他的共产主义。洪秉青也觉得那样很好!到时候,他就想成天在外面玩,饭也不用吃,也没人催他一定要去干什么……

接下来有个人谈起买牛的事,具体的什么内容洪秉青可没听清楚。可能大家还都没怎么弄明白。这人就用手比画着,指着左边的村长说:“好比这是买牛的……”又指着村里的会计说:“……这是牛贩子……”然后再指着对面的大队何书记说:“……这是牛……”何书记低着头,听得很认真。当被人指认着是牛时还不断轻轻点头,满脸的麻子一颗也没动。洪秉青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还是没听明白……

晚饭也没吃就上了床。洪秉青总感觉有人在他的脑袋里翻筋斗,他的脑子变得跟床铺一样的宽,那人就从床的这头翻向另一头,就像在戏台上那样折腾着,无声无息……

一时间,他感到天旋地转,身体飞向了天空。睁开眼睛看,原来是母亲用被单裹着他的身体,抱起了他。夜里黑漆漆的,母亲手里的电筒只照着自己的脚下。洪秉青感到几根粗大的柱子在他身旁移过。

蛐蛐儿在老院子交接部的墙缝里,自得的弹着自己的琴弦。从外面不知是水塘还是粪坑里,传来青蛙的叫声。那声音多,很独特。既有短促响亮的,又有沉着而绵长的。它们交织在一起,躲过茂密的核桃树,穿过樱桃树的枝叶缝儿,绕过稳坐在院里的石头磨子,爬上阶沿。将一派宁静与祥和带向人间……

多年以后,当洪秉青每次听到这样的合奏曲,就会忍不住的想起从前。一场大雨过后,那水装得满满的粪坑,粪坑里自由行动的硕大的青蛙;泛着青苔的水塘,水面像手一样,轻轻捧起落下的竹叶;一个紧闭着嘴的女人,抱着用被单包裹着的孩子,安静地穿行在漆黑夏夜的老屋之间。远处的青蛙,拿自己的肚皮敲着鼓点,蛐蛐儿在他们走近时,悄悄停下来调整一下琴弦……

洪秉青渐渐感到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了!并不远,和他的家只隔着一个院子。

那是“三官”的家,平时他是不去的。不是他和三官有什么过节,而是他家养着一条麻灰色的狗。那狗从不叫唤,阴沉着一张毛脸,咬起人来无声无息的毫不嘴软。洪秉青刚会走路的时候就领教过它的厉害。那时这家还养着一只公鸡,他让祖母带着到这玩,那公鸡就追着他,啄他身上穿的衣服上面的花。大公鸡袭人的气势吓坏了他,于是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好容易大人将鸡撵跑了,他一脚刚跨出门,又被那狗衔住了后面的那只腿,在腿肚子上留下了几个牙印……

有鉴于这鸡和犬的厉害,洪秉青从此便对这里敬而远之。即便要寻三官等人玩,到了非得亲登三宝殿时,他也只远远的大声呼唤,一边警惕的注意着那块麻灰的颜色。这狗给他的印象之深刻,简直让他到了谈狗色变的程度,在人家婚礼的席桌上,要是底下来了狗,他都要急急地将两只腿跪起来,恨不得能放到桌面上去。这也使他往往很随意的动用自己的“大官”职权,不假思索的命令“二官”或其他官员:“把你们的狗吆喝走!”

他的母亲可能也有诸般的恐惧,远远的立住了,喊着院子的某位主人,一边用手电来回的四下里寻着什么。

“二官”和另外的几个官员站在八仙桌的长凳旁,仰起头笑眯眯的看着站在桌子正中的他们的“大官”洪秉青。可能他们觉得,大官裹着这样一身行头,又站得这么高,才更像是个大官吧!虽然大官让他的母亲扶着,而且一脸的睡意,却也无伤大雅啊!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洪秉青,完全没有那种身居高位,振臂一呼的豪迈气概。他只是想着那条狗如今在哪里,会不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窜上桌子,将他从人堆里衔了去!

洪秉青在这样尴尬的高位上站了个把小时,让他母亲又给抱了回来。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听清楚那戴着眼镜的,算命老先生的一句话。到现在他唯一记住的几句,还是他母亲回来过后讲起的“……咚咚响的是双脑壳,以后会当大官的!”对于这样的结语,洪秉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从母亲一脸的高兴看起来,可能是个好事儿。可是,那也没什么值得特别高兴的,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大官”啊!

洪汝魁是不相信这些的。算命?在他面前提都别提!

前几年,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季,一条两斤重的菜花蛇爬进了老爷子的卧室。让家里人发现了,都大惊小怪的想着办法,看怎么样才能把它给请出去。又是烧香又是鸣炮的,可那蛇就是不动。洪汝魁二话没说,找来条棍子,三下五除二将它给打死了,一簸箕提出来,倒在了阶沿下边。说来也怪,到了黄昏时分,那蛇的尸体竟然不见了。过了两个月,洪汝魁就病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下栽倒在地上,面部擦得鲜血淋漓的,还发烧说胡话。家里人背着他给算了一下,才知道那蛇是他的老祖宗,趁着鱼龙入海之际顺便回来看看,没想到竟会遭此毒手,祖先便起了惩罚之心云云……家里人就又忙着上山去,跑到祖宗的坟上烧纸祷告,洪汝魁的病这才好了起来!

后来,洪汝魁的老婆在他面前偶尔提起这事,他还是那样:头一扬,眉一皱。回一句道:“哪个信那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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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发呆的鱼-评论

也许是主要人物的描述太多,到现为止,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人物是奶奶,着墨不多但很鲜明。
  【毛四 回复】:呵呵~慢慢来哦!:) [2005-6-2 16:01:11]
  【毛四 回复】:可能是想尽量在很少的字句里,交代出更加丰富的内容吧!无形中在立足点上就有了“忽闪忽闪”的随意的变动。让读者看来就显得非常吃力了!真是对不起大家哦!下次一定注意!:) [2005-6-2 16:17:55]
  【发呆的鱼 回复】::) [2005-6-3 8:34:36]at:2005年06月02日 中午12:42

恋尘叶子-评论

你发表了又打到烟雨上来的吧!我只能叹气了
  【毛四 回复】:在其它地方也见过这节吗?这节没在其它地方发过呀!! [2005-7-22 19:20:26]
  【恋尘叶子 回复】:是你写得太好,我以为是以前出了书,又到烟雨来发的. [2005-7-22 19:32:32]at:2005年07月22日 晚上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