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有这么一个习惯,凡是遇到久治不愈的病人,无论是伤风感冒还是大小顽疾。抑或在吃药打针无效的情况下,通常会劳师动众,三请四接的恭请镇上德高望重的先知。我们这里将其俗称“马脚”。略微带着一点浓重的乡土气息。而北方人好无保留的称之为巫师。称谓显得颇为轻蔑。
先知们全然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评价。照样有规有矩的事先收取来访者一些定金。然后选择一个旁人无法琢磨的良辰吉日。摆上道台,光着膀子,张牙舞爪的一阵大呼小叫。半天忙乎。算是给病人驱凶辟邪。然而事实却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或许是中药的功效来得比较缓慢的缘故。居然能让某些病人逢凶化吉。不治而愈。当然,那些小病致残,明眼治成瞎眼的病人在“先知”嘴里会被理直气壮当做罪孽深重的妖物。另当别论。在这里我不得不深恶痛绝的埋怨先辈遗留下来的传统文化并非永远闪耀着唯物辨证主义的光芒彻底使大众信服。结果,先知们的名声越传越远,自然而然的威望也随着越来越高。先知的府上更是门庭若市,来应者目不暇接。不单说这红火的门路。造化出一个个春分得意,悠闲自在的爆发户。就说这些先知本身就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以前的“马脚”大都是满脸胡须,神情凝重的垂暮老人。而今随着人们思想觉悟和自我意识日渐提高。许多年轻人也纷纷弃田学道,加入了“马脚”的队伍。众呼捉鬼,齐喊捉妖。屡见不鲜。屡禁不止。光叔便是居多马脚中颇具争议的人物。
光叔人如其名,头顶光秃/满面红光/走路象醉酒似的歪斜着朝刺里穿。/宽阔的酒糟鼻子/附上厚厚的嘴巴生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只是那对棱角分明的鹰眼时而射出两道索取的光,似乎在寻找什么。
别看光叔平时不苟言笑,若讲资历/论道行算得上是本村最有影响力的马脚,这不,上个月,各村香头推选本镇坛主,光叔就以绝大多数票支持的飙升人气,荣登坛主宝座。喜得光叔眉开眼笑,手舞足蹈。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光叔的惊人之处,我未曾见过,只经常听到邻里的传闻:据说光叔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他能一个人象只幽灵似的在坟地里奔来走去,还能在人来人往的大白天和冤魂讲话。光叔只要朝哪家屋门口一站,鼻子嗅嗅,眼睛转转,就能判断出房子里是否藏有戾气。村里老妇哪见过这些,一边心急火缭的垛脚,一边百般无奈的央求光叔为其降妖伏魔。赶紧化解戾气。此时,光叔也不加推辞。不紧不慢的伸出三个指头。村妇立刻心领神会的从跑进厢房拿出三十元的现钞一把塞在光叔手里,还自怨自艾的问:这是我刚买完鸡蛋的钱,就这么多,你看行不。光叔不屑一顾的看了看手中的钱,既没摇头,也没点头。随即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惨黄的纸,上面印着小人儿,递到老妇手中,冷冷的道:“挂在窗帘底下,保证安全。”话落,歪斜着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那村妇接过光叔的纸符如获至宝的奔向里屋,用糨糊把纸符用力的拍了几拍,粘了半天,确定牢靠后,方才转身离去……等等一些关于光叔的生平轶事,大人讲的毛骨悚然。我傻子一般的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听。
说来凑巧,放国庆节假的最后一天,我亲眼目睹了光叔充满神奇力量的光环的魅力所在,直到那道根本不存在的邪光在我的眼中黯然失色,消失在苍郁的黑夜里。
那天晚饭时,母亲又神乎其神的给我讲叙了有关光叔的最新报道,不久前,邻村青布领三组杨孟建的老婆突然说心中不大舒服,一到晚上就鬼哭狼嚎的痛得死去活来。杨孟建怀疑自己老婆可能招惹了冤魂上身,而自己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得急忙聘请本村最具实力的人来作场法事,消病免灾。不消多说,这位高人自是非光叔莫属。而且杨孟建也是一个极端虔诚的香头,求神拜佛耗费了大半生精力。平常杨家很少有人来往,今天晚上难得有光叔亲临现场,肯定大有看头,听完母亲眉飞色舞的夸夸其谈,我怀着对那些传闻查个究竟的心理,陪着母亲颠簸着坑坑哇哇的山区小路向青布领出发了。在路上,我问母亲:光叔到底是依仗的什么法宝能让大家都受他蒙蔽呢?母亲听了很生气。一常反态的数落我。你知道么!人家可是悟空大帅身边的童子,怎能有假!!我一听母亲道出“悟空大帅”这个字眼,不觉暗自好笑,心想孙悟空本是吴承恩笔下的一个神话人物,只是代表当时人民反抗黑暗势力,冲破礼教束缚,追求自由解放的一种愿望。至于孙悟空本人收童子一事,纯属无稽之谈,我本想跟母亲说个明白,却看到母亲衣服茫然的样子,不忍心让她生气。只好点头称是的赞同她的观点。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我猛一抬头,已经来到了杨孟建家的谷场边,只见七邻八乡的人将杨家整个房子包括谷场围绕的水泄不通。谈笑声,议论声,接天连地。不绝于耳。杨家内外灯火通明。让人无法辨认身处白天还是黑夜。母亲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她见此喧闹的情景,早已将儿子晾在一边。利索的挤进人群,和那些相识的老一辈海阔天空的谈论柴米油盐的事去了。我一时没有答话的伴。只得四处寻找可一立足的地方,后来我发现屋旁摇井盖上还有一席之地,我暗自庆幸的绕过人群,悄悄爬上井盖,总算得到了前台观众的优先权利。
乍看光叔的道台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两张破烂不堪的桌子合拢而成。上面摆满了泛青的苹果和梨子之类的水果。再加上一个火星扑闪的香炉子。光叔立在当中,神色怪诞的闭着双眼,叽哩哇啦的从嘴里吐出一句句含糊不清的胡言乱语。当时我倒想到了最近风靡大江南北的某位歌坛新秀的唱风和光叔不分轩轾。不大一会儿,杨孟建拉着自己的老婆扭扭咧咧的走出了房间,杨孟建端了一把椅子,用袖子拂了拂。起身叫老婆坐好。杨婆听得丈夫命令,不敢迟疑,安安分分的依言而坐。一时无语。光叔见时机以到。顺手从桌上端来一碗清水,嘴巴对着碗旋深吸了一口。傍着杨婆象耍猴似的活蹦乱跳。众人睁着大大的眼睛跟着光叔的步子瞎转。台下的小孩却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梨子苹果直流口水。
不知光叔转了多久,我没来得及细数,当他转到最后一圈正对着杨婆的面时,募地,扑哧一声,口水饭末菜叶全喷在杨婆脸上。喷得杨婆几声尖叫,一蹦三尺高,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着杨婆狼狈不堪的样子,众人看呆了,小孩看笑了。我也跟着笑。但没笑出声来,毕竟我还得不到更多开怀大笑的拥护者。光叔脸有点红,红又转青,光叔板着脸孔的在桌子底下抽出一把长满黑绣的长剑,一顿乱舞,持剑狂奔,脚板砰砰朝地上乱踹,整个房子周围波动不断,如闹地震一般。众人依然不受任何干扰,聚精会神的看着。
忽然,光叔猛的将剑直举向天。呜呀呜呀的一阵干嚎。两脚连蹬带踢的跳出了道台,只奔谷场当心,众人见状,纷纷闪道。其中有人大呼:瞧!光叔来神啦!!立刻有人响应:光叔来神啦!!听的人们叫喊,我心里一惊,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的精彩的一幕。
光叔挥舞着铁剑,念念有词的都嚷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象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一样,到处乱窜。一会窜到屋前,一会蹦到屋后,反反复复,光叔丝毫不觉得累,我怀疑奥运会上马拉松长跑的冠军看到了光叔这模样,也会忍不住夸赞。自觉汗颜。
我正准备把光叔推上万人瞩目的领奖台上时,光叔竟然改变了铁剑的方向。我定眼一看,天啊!!光叔红着眼睛,气势凶凶的朝井盖这边奔来。确切的说。我可能成了光叔眼中的猎物。我拼命的往后退,但我无路可退,那时侯我多么希望自己不幸掉进井里。做一个快活的鱼儿啊,想着,。我两腿发软的左右乱颤,生怕光叔一不小心把我给劈了。我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突然,啪的一声脆响,不料光叔还未接近井盖时,踩了一滩泥水,脚底打滑,摔了个四仰八叉。龟陆驴交。众人又呆了,小孩又笑了,我也惊魂未定的窃笑。而后也幸灾乐祸的大笑。
这时,杨婆从闺房里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委屈的说:光叔,吃饭的时候我说了的撒!,摇井旁边我泼了一盆洗脚水,叫你当心的呀,怎么就摔着了啊!!!杨孟建听得老婆如此一说,顿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的对着杨婆大骂:你这个没教养的婆娘!!!看你作些什么缺德的事儿,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你!!!杨孟建声色俱厉的狠很瞪着自己老婆,狼一样的咆哮着,杨婆被杨孟建骂得圆脸半黑半白,哭哭啼啼的躲进了闺房。
骂够了,杨孟建慌忙跑过去搀扶光叔。光叔躺在地上吃力的摆了摆手,指了指井盖,嘴里迸出一句吓人的话:有!井盖!!有泥鳅精!!!“光叔的话说的断断续续,众人都听得明白,啊呀呀!那还了得,居然有泥鳅精在这里作怪,连光叔都降他不住,村上的老太太发出了惊世之言。这时,光叔已经浑身是泥样子狼狈不堪,几个壮汉好不容易才将他搀扶起来。与此同时杨孟建迈着凌乱的碎步匆匆走上前来,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语气关切的问:光叔您、您、没事吧。光叔脸色发乌,艰难的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这泥鳅精怪确实厉害。厉害!!!杨孟建帮着光叔拍打身上的泥水,也一本正经的对着众人说,难怪呢!!原来是头得道的泥鳅作怪!!!若不是光叔跟着泥鳅精一起滚打,以牙还牙,兴许还捉不到哩!!众人一愣,赶忙附和道:是啊,光叔么?我们能不信任他么?捉了就好!捉了就好。于是,大伙七嘴八舌立马将光叔吹上了天。
光叔围在众人当中,这才如释重负的干笑了几声。与先前摔倒的情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此刻,我终于看出来了。我看到了光叔那一张扭曲变形了的脸。他笑的并不痛快,那只是一种心存侥幸的笑,一种自欺欺人的笑,笑里带着卑微笑里带着虚伪。都印在光叔多边的嘴脸之上,稍后的戏法子,我根本无心再看下去。看了也是白搭,因为我的心情如星稀月明的夜空,即使是在晚上,也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彻亮。明朗。回头时我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莫名无知的笑。笑声响遍了村野,震彻了山谷,笑声过后,给我留下的不仅仅是沉重的思考,更有无尽的悲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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