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风筝》
克莉斯塔利诺/文
(二)天诛
怒山是位于杭州城外的一座小山,不是很高,风景也并不秀美,可是它却有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怒山就是因为有神迹,所以才有名。
怒山的神迹和大多数神迹一样是在山峰之颠,在神迹出现之前,这里只是一个秃山头,山顶上非但没有一棵树,甚至连一棵小草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块高三丈许,方圆约一丈三左右的山石。
那时山下的愚夫愚妇认为膜拜它可以使自己子孙兴旺,开枝散叶,所以常常有人在它旁边放些果蔬充做供品,希望可以多生个男丁。
可是,在八年前的七月十五子夜却发生了一件事,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人敢上来了。
据村子里的人说,那天子夜,在人们几乎已熟睡之时,山顶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如雷的轰然巨响,紧接着一大块巨石从山上滚落了下来,几乎把山下李大户的茶田全部压坏,至今还在田地的中央矗然不动。第二天清早,有人上山去看,却发现山顶的山石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之所以说山石变成了大石头,是因为那块山石已经变成了一块高不足五尺的平台,表面光滑平整,仿佛有人曾为它精心地打磨过一般。
村子里的老人们认为这是雷神降下的天惩,因为只有雷神的巨斧才可能把这样一块巨石劈毁,才有本事让那块石头滚到为富却不仁的李大户的地里去。
于是,这里就成了神迹,一般人无权造访也不敢亵渎的地方,就算有人来祭祀,也只是在山腰处放下供品而不敢上来。
怒山原本并不叫做“怒山”,它本来并没有名字,可是在此之后人们便都叫它“怒山”——因为它承载了神灵的愤怒和惩罚。
可是怒山的“神迹”究竟是不是神迹?
没有人亲眼看见“雷神”下凡,但是却有着人力不可能办到的奇迹出现。
神迹如果不是神迹,那么是什么?
武穆祠说起来就熟悉多了,它坐落在西子湖畔,是老百姓为了纪念抗金英雄岳飞而建造,堂前铸造了秦桧夫妻的跪像,让他们生生世世为一个“莫须有”忏悔,承负起千秋万代的骂名与唾弃。
至于风筝,又称纸鸢,古时曾用于传递消息,后逐步失去其本来的职能,渐渐演化为一种民间活动。每逢春日,人们常常携筝出游踏青,小孩子更是对它有着无限的憧憬。
本来,孩子手中的玩具和纪念英雄的祠堂是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自从怒山的神迹出现之后,就常常有人看见这里的天空上有风筝在飞。
天空,一个多么神秘浪漫的地方,那里居住着神仙,那里没有悲伤与痛苦,能飞上天空,又是一种怎样的畅快!可是天空不是什么人想去就能去的地方,所以人们才会憧憬着风筝,期待它能带他们远远地离开尘嚣,至少也要把人间的疾苦带上天庭,让天上的诸神得知一切血泪,带着他们的神通下凡来惩治那些恶人。
但是,恶人却没有遭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受苦的人们依然流着血,流着泪。
他们的祈祷究竟有谁能够听见?
风筝飞的时候当然是在天上,这没什么值得奇怪;有风筝飞,自然就有人放,这也不值得奇怪——若一定说奇怪,那就是放风筝的人——因为在这里放风筝的人都是一些绝对不会去放风筝的人。
譬如说,乔二老爷。
但最奇怪的却还是风筝本身。
那是一种用白纸糊成的四角形的带着两条尾巴的风筝——瓦片鹞子,几乎每一个江南的小孩子都会扎的——而唯一不同的是风筝的两条尾巴是红的。
红得就像还没有凝固的鲜血。
乔家是杭州城里的望族,乔二老爷是乔家第二个儿子,但乔大老爷却是乔家最小的儿子。
乔老太爷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个江湖人,八九年前就已失踪;二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所以他才把家业传给了最小的儿子。
乔大老爷并没有让老太爷失望,在他接手之后,乔家的产业起码翻了两倍。
所以大家都叫他乔大老爷,不论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大老爷”,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不论什么人只要有了像他那样多的钱,就算这个人只不过是个白痴,他都是有资格被称为“大老爷”的。
被称为“大老爷”的人不一定真的很老,至少这个乔大老爷就不是很老,他今年才不过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端午节那天,有人看到了乔二老爷,虽然人们常常都可以看到乔二老爷,譬如在赌坊,在勾栏;可是这一次他却出现在武穆祠,并且,他正在做一件他平时绝不会做的事。
放风筝。
那风筝的两条尾巴是鲜红的,红得就像还没有凝固的鲜血。
五月十八。
清晨。
微风,薄云。
阳光照在西湖水波上,粼粼荡漾着异样的平静。
乔家大院的门口有一队衙役,大门敞开,下人进出都有人在盘问着,就连城外给乔家送了二十年菜的蔡伯都不能进到后院里去,只能把一大车青菜留在后门。
为此蔡伯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因为就算是在二十年前,乔老太爷也不曾这样对待过他,而且还常常请他进去喝两杯小酒什么的,可是现在……哼!
但是,当他和厨房的李婶聊过之后,他就再顾不上什么“羞辱”了,据事后李婶的回忆说,认识蔡伯二十年了,他从没有跑过那么快,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
但是,蔡伯对李婶的话却并不在意,他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是:“如果是你遇到了传说中的‘天诛’,那么你也会埋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的。”
“天诛”是杭州城里的一种奇特的风俗,简单地说,就是“借天之刀,夺人之命”。
自八年前的七月十五城外怒山上的送子石被雷神劈断后,人们就开始相信这里是被“雷神”眷顾的城,所以,人们只要祈祷并奉上祭品就可以达成愿望。
尽管大多数人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可是却还是有一些人达成了愿望,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达成愿望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希望一个或几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这些人也真的毫无例外地消失了。
消失的意思在很多时候就是死亡。
于是“借天之刀,夺人之命”的说法便在城里流传开来。
据说,愿望得以达成的人还要付出一些代价,至于是什么代价却只有祈愿者本人知道了。
但是对一般人来说,“天诛”虽然诡秘,却也只是一个传说,因为它从不降临在穷苦人家,所以李婶对于蔡伯的态度十分不解。
但是蔡伯却好象已经不想再过问其它的事,而只是一头扎进东风楼斜对面的一家小酒馆里叫了一壶劣酒。
劣酒通常是烈酒。
他慌张地喝了一口,却狠狠地呛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
咳得很大声。
几乎连眼泪都已经咳了出来。
可是他却还是在喝酒,不停地喝着,最后终于倒在桌子上不住地喘气。
他的表情太过狰狞,他的眼神太过惶乱,仿佛他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只是听说发生了一场“天诛”。
“我可以坐下吗?”
蔡伯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着湖色长衫的年轻人,他正微笑着,并且已经坐下。
他胡乱地点着头,他不管这个年轻人究竟为什么要坐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这年轻人究竟想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需要有个人来和他说说话,否则,他一定会疯狂而死。
而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很不错。
“你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那个年轻人又问。
蔡伯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头,用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而在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年轻人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同伴。
一个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冷得打一个寒战的人。
那个人也很年轻,但却年轻得很沉重。
“你们是什么人?”蔡伯问,声音嘶哑而艰难。
“我叫灾星。”坐下的人微笑,“灾难的灾,流星的星。”
蔡伯的身子一抖,眼睛里的惊怖之意更盛:“……灾星……灾……”
灾星却并不以为意:“是的,我叫灾星。”
“灾星……天诛……天……天意……”蔡伯喃喃自语着,脸色惨青。
“天意?”灾星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狼,又看向蔡伯,“什么天意?”
蔡伯的牙齿发出一阵格格声,然后勉强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天诛。”
灾星微微皱眉,和天狼对视了一下——这个人已经连续两次说出“天诛”,表情都是一副恐惧的样子,这个“天诛”究竟是什么?
“大叔,怎么称呼?”灾星为自己斟了杯酒。
“我……我叫蔡多……多多,大家都叫我蔡……蔡伯。”
——蔡多多……
灾星看着他,却怎么也看不出“多多”的感觉。
“那……蔡伯,什么是‘天诛’?很可怕吗?”
蔡伯吞了口唾沫:“你不知道‘天诛’?!你是‘灾星’,你不知道‘天诛’?!”
灾星皱起眉:“我?”
天狼:“‘天诛’和‘灾星’有什么关系?”
蔡伯的身子又开始颤抖,然后他压低声音,靠近灾星很神秘地说:“我……我不怕你——我见过你,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你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灾星:“你见过我?什么时候?”
蔡伯忽然坐直了身子:“八年前,八年前你来过这里……”
灾星皱眉——这个老头怎么会知道我八年前来过这里……还有他为什么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认为我和那个“天诛”有关系……
灾星举杯,把杯中酒一倾而尽:“你在哪里见过我?”
蔡伯的脸色映出一片惨青:“我没有说出去,你相信我,八年了,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灾星:“你在哪里见过我?”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寒冷,就连天狼也不禁开始心虚。
但蔡伯却好象中了邪般自语:“你不要降报给我……我没做过坏事……”
天狼拉了一下灾星的衣袖。
灾星按住他的手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没有做坏事,但是你要坦白说——你在哪里见过我。”
“……在……在怒……怒山……”
——怒山?
那是什么地方?和“天诛”有什么关系?
灾星看着蔡伯,在确定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之后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他面前:“谢谢你和我聊天。”
——待续——
p·s:
吞吞的笔名正式更改为“克莉斯塔利诺”,本文十分原创,绝非盗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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