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段时间，芊儿很少和我在一起，她每天清早得先去准备好猪草、扫完地、洗过碗才能赶到学校读书，所以常常迟到，下午回家还得去砍柴，她娘则默默地全力奔波在农活上。

芊儿没能升到县办中学，只能在区中学就读。

第二年春天，禾苗刚刚转青，房前那几十棵石榴树花又红艳艳的盛开了，无忧无虑的岁月灿烂得让人心醉。我每天照样放学回家做作业，对屋后布谷鸟的叫声根本没在意，奶奶心烦，叫我拿来一根长竹竿去把鸟吓走，可第二天照样能听见那鸟的叫声。

“寡妇门前是非多”。好几次听见村里那些丑陋的女人吊着嗓子在骂芊儿娘，说是勾引她们的男人，我知道她们是因为嫉妒才故意伤害。

那天晚饭过后，芊儿跑来流着泪说：“我娘没有勾引她们男人，干吗老冤枉人？”望着芊儿，我也没办法，只得陪着她流泪，奶奶在旁边听了也噙着泪水，叹息着：“唉，季兰（芊儿娘）这孩子命苦呀！村里这些挨千刀、挨万刀的臭男人、脏女人，太不象话了……这几天包子鸟（我们这里对布谷鸟的另一种叫法）叫个不休，会不会又要出什么事呀……改天还是劝劝季兰，改嫁算了，不然迟早会被逼死。”

入夜，睡得正香，被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吵醒，隐约还听见芊儿在哭喊，渐渐地向村口方向而去，我马上穿好衣服，尾随奶奶到了出事的地点，见芊儿的娘被人脱光了上身，捆在村口那棵大樟树上，村里那几个丑陋的女人正在向她吐口沫，不时还恶狠狠地骂一些肮脏的话，并用烧红的木棍点着火星往芊儿娘两只白生生的奶头上搓，芊儿被人拦在人群外面，嘴角流着血，奋力哭喊：“快救命呀！你们这些天打雷劈的！干吗要冤枉我娘！干吗要冤枉我娘！干吗要冤枉我娘呀！……·”

直到奶奶喊来村支书，才平息了那场灾难。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看见芊儿娘全身湿漉漉直挺挺地躺在一块门板上，芊儿的脸又肿又紫，静静地坐在她娘的身边。

原来，自芊儿爹死后，家里一切重担都落在她娘的肩上，她奶奶却从不体谅她娘的辛苦，整天骂骂咧咧的，说是红颜多薄命，又生了一副“克夫相”，把她的儿子也克死了，诅咒芊儿娘快死，来偿还她儿子的命，芊儿娘只得每天在暗夜里以泪洗面。

村里有一个“下三赖”的男人叫同毛，人长得极丑，老婆也是出了名的丑妇，他一向对芊儿娘心怀不轨。那夜，二更时分，他翻墙跳进芊儿院子里，那知他的丑婆娘带了三个女人跟踪而至，照样翻墙而入，当场抓住同毛，同毛气急败坏将那女人打了一顿，芊儿娘被闹醒，披上衣服，刚把门打开，那女人见了，上前抓住芊儿娘的头发就往门外拖，其余三个女人，平时本来就嫉妒芊儿娘，一齐冲上去拔光了芊儿娘的衣服……

在村支书替芊儿娘解围后，芊儿望着娘无泪的双眼，担心她娘会出事，死命抓住娘的衣角不放，天亮后，睡意沉沉的芊儿谜谜糊糊地睡了。等她醒来时，不见娘的踪影，马上跑到我家，喊了我奶奶和村里一些好心的人四处寻找。最后在山后那口深水塘里捞出了她娘的尸体。

（五）

没了爹娘的芊儿变得沉默寡言，幸亏她爹因公而死时，国家补贴一部分抚恤金，她奶奶似乎真正体会到了失去儿女的痛苦，一反常态地加倍爱抚芊儿。

暑假里的一天，我正在学吹笛子，芊儿默默地坐在我身旁听，许久才说：“景儿，会吹悲伤的曲吗？”我含泪摇摇头，想了想，吹了一曲“看天下劳苦人民翻身得解放”。

“景儿，我能解放吗……我想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有什么方法吗？”

“读书，考上学校就可以离开。”

“你给我补习功课，行吗？”

“行。”

冬季，我俩制定了一张补习日程表。

为了节约点灯的煤油，我俩利用星期天，边背书边上山采集一些虫膏，或挖一些老树根晒干，一来可以当柴烧，二来可以坐在灶边烤火，借着火光看书。这样匆匆过了一个学期，芊儿的成绩在区中学取得全校第一，我的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

可惜好景不长，次年春天，我被迫随母亲转到县城读书，只得与芊儿约好，次年暑假再回来一起补习。

（六）

县城的一个学期太难熬了，期末最后一门功课刚考完，我就收拾好所有的学习资料，迫不及待地赶往奶奶家。一进门，放下行李就要去看芊儿，奶奶一把逮住我说：“景儿，慢着，奶奶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伤心……芊儿得了一种怪病，从膝盖的骨头里一直化脓往上身扩散，请了大夫看了，说是骨髓癌，她自己还不知道，看她时，千万要小心啦！”

对于我来说，奶奶的几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我可怜的伙伴呀！为什么不幸的遭遇总出现在你的命运里……

（七）

悲伤过后,我平静了许多，来到芊儿的家里，芊儿正坐在凉席上。见到我，眼睛闪着惊喜的光芒，

“景儿，我猜你今天一定会回来，昨晚我都梦见你了,在县城读书肯定长了不少见识,改天说来听听。本想放假到你家里玩几天，可我这讨厌的腿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期末考试我都没去参加，落下了许多功课，这下你要受罪了，给我补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慢慢来，还敢不相信我的能力？”我强装笑脸说着。

“当然相信，要不是你，我可成不了我们学校的新闻人物，一个学习成绩一般的美少女，一下子竟能成为学校顶尖级学生，我几乎成了神话里的公主。这次生病，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来看过我，还期待着我早日返校哩。”芊儿神采飞扬地喋喋不休。

我走近仔细端详着她的双腿，膝盖以上的部分微微发红发肿，一直到大腿根部。

“痛吗？”我轻轻地问。

“痛，有时痛得像用刀在割肉，我怀疑里面可能化脓了，得动手术把脓清除才行，这么大的手术我们这里可能动不了，过两个月，叔叔会回来，叫叔叔带我去省城看看。”

我背过身去流着泪，为了不让芊儿看见我的眼泪，假装找水喝。我很清楚不管我多么的平静，面对芊儿，我却无法控制情绪。

强压着悲伤，我慢慢地给芊儿讲述着城里人的故事……

第二天，在芊儿的要求下，开始了给她补习功课的日程。我细心的讲解着，有时她痛得汗水直流也只是咬着嘴唇不支声，生怕影响我。

一日黄昏，我实在忍不住了，说：“芊儿，要是真的很痛，你就喊喊吧！要不你就哭吧！哭出来肯定会好些，痛苦会减轻。”

芊儿面色苍白，过了一会儿用央求的口气跟我说：“景儿，背我去看看我娘的坟，我想她了。”

我背着消瘦的芊儿来到坟地，夕阳下的坟地格外凄凉，布谷鸟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叫着，找到芊儿娘的坟墓，芊儿坐在她娘的坟头上，突然放声痛哭：

“娘！我到底怎么啦！我的双腿好痛呀！”

“娘！你保佑保佑我，让我快点好起来吧！”

“娘！我好想跟景儿一起到县城读书！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暑假在痛苦的日子里还是划过去了，转眼又要开学，芊儿的癌细胞扩散到了腹部，屎尿都已经无法控制，人也在一天天消瘦下去，我为她梳头都不敢给她镜子，她还在急急地盼着她叔叔回来。

我在万般无奈中向芊儿告辞：

“芊儿，我明天要回学校了，你好好养病，等叔叔回来带你去大医院看看，‘十一’我回来看你，寒假我们再补习功课。”

“景儿，你回城里也帮我打听打听，找个好医生，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哦。”

（八）

还不到国庆，就听说芊儿已经死了，死前总是念叨着：

“快把门打开！我的同学来看我了。”

“景儿回来了吗？”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6-3　7:29:2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