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某村记事(2)毛四

发表于-2005年05月30日 下午6:52评论-2条

2,

劳动了整个早上,饿得肚里空空的,吃饭时能休息一下了,大家的精神都有点兴奋。以极快的速度洗着手和脸,一双双大手在搪瓷盆里稀里哗啦的浇着水,像大鱼在水塘里争斗打架。洗完了,“嘣”一下将水泼在台阶下的石头上。

洪秉青早已从床上站起来,伸长脖子朝外看。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弓着腰绞毛巾,他的动作有点慢,能把毛巾绞得很干。水从毛巾里面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在展开毛巾前的一刹那,他的腮帮子隐现了一条棱。洪秉青似乎听到了那肌肉收放时的“咔咔”声,那是大人们用力时的表征。

曾经有一次,队里某家修茅厕,六个人抬着一块石板从他面前经过,在别人脸上,他就看到过这样的棱,还亲耳听到年轻的隔房二叔嘴里,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牙齿相磨的声音。一旁的幺妈就嘿嘿的笑,提醒人们注意那声音。洪秉青眼看着那巨大的石板缓缓移过自己的身旁,石板这面的六只脚,踏得地面扑腾扑腾。觉得仿佛自己也随着那节奏,一上一下的在跳跃……

洪汝魁拧毛巾很慢,可洗脸却是老快。他将毛巾平铺在脸上,双手来回的擦,接着换成单手;先脸上,再脖颈。那个快呀,就跟现在街上擦皮鞋似的。洪秉青看着窗洞外面父亲洗脸的情景,那摇晃不定的半身像,就似乎听到了刷子在鞋面上的“唰唰”声,他忍不住张开了嘴巴——那么洗着,不疼吗?

大家洗完脸,纷纷矮了下去,坐在外面的小地桌旁休息一下。窗洞里看不到什么了。洪秉青的父亲和祖父坐在小凳上,像是蹲在地上。洪秉青只能在门口那面看到母亲拿来碗筷,匆匆过往的身影。他从床上爬向红油漆的老写字台,写字台“哑哑”叫着,煽动着上面的瓶瓶罐罐们一起抗议,还运动着重心想把他扔下来……再从那里爬到窗台上,手里抓着横竖的几根木条窗框往脚下看。

这窗台是他的大哥和二哥小时候常呆的地方。大人们一早出工,将两兄弟锁在这屋里,回来时已是十点钟了。两个小家伙醒了不见大人,就一起爬上这观景台,一左一右的相对号啕,你一声我一声的真像在表演对台戏。洪汝魁的老婆讲着这事儿时,怀着满足的心情笑着,那情景在她眼里就是一幅关于自己儿子们的肖像画啊。那笑声给小秉青的印象很深,他早就想攀上去体验一下啦!

祖母做了一大锅玉米粥。稀稀拉拉下了一把米,几大坨红薯还没去皮。一盆端到小地桌上放下。“咚”的一声,吓了洪秉青一跳。他惊异的看着祖母,看到她使劲瞪了祖父一眼,用力转过头,慢慢闭上眼。那回旋的气流刮到窗台上,弄得小秉青眼眨眨的摸门不着……

祖父祖母的矛盾他是不能理解的。他唯一知道的就只是他们经常为一些小事发作,要么就互相不理睬,也不在一个房间里住。他也不懂事的问过祖母,得到的回答是祖父那一身的叶子烟味,不好闻。祖母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这问题问到最后,祖母火了,老的小的一起骂起来,他也不敢回嘴。不仅如此,就算是当众吃着饭,祖母也经常打断祖父的话头,让对方无言以对,低下头去专心的吃着。每当洪秉青看到祖父那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埋怨祖母。这同情可是发自内心的!

刚吃完早饭,宋卫东便找来了。他满口怨言,这个不听他的了,那个没照着他的安排做了,似乎满世界都在跟他作对。洪汝魁拿个凳子,让他坐下,一起商量起来……

洪秉青的这一场病,总共生了二十多天。这期间,正在乡里读初中的二哥洪秉柏还耽误了一天回来照顾他。老三洪嫦从小在舅舅家养着,这次也跟着舅妈一起回来看看了。舅妈买了两包白糖,一小袋冰糖。那冰糖在来的路上,被姐姐洪嫦嚷嚷着要去吃了一大半。舅舅和舅妈结婚好几年了,还没有小孩,在家老是受气,因此就领养了洪嫦作孩子。

洪汝魁对于这件事本来是不愿意的。他的心思,有时候比自家女人还多几个弯子,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家里孩子多,隔着三四年就一个,密密麻麻的,照这样下去,今后能不能供养得起都还是问题!洪汝魁的父母是没法给他提什么建议的,他们只知道在自己那圈子里纷纷扰扰的怄着气,一旦跨出那小环境,就张口结舌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自己的老婆,也只能用贤惠和老实来评定。关于将老三送出家门这事,她就听了不少别人的意见,最后在和他商量时,竟然也说起了血缘关系这句,说什么“拉着舅舅手,闻着母亲香!”这啥理论呀?这个家,什么都还得靠他自己啊!

提到现在这处境,洪汝魁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学生时代。那时候自己成绩多好啊!学半天劳动半天,他一样考全班第一。由于根正苗红,老师们都喜欢让他露脸儿,都把他看作自己的得意门生。可初中还没毕业呢,家里不让去了。母亲骂骂咧咧的诉说着自己两口子的辛苦!他就瞠目结舌地看着父亲,指望父亲帮他一把。老爷子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是埋着头使劲吸烟袋。一出门,邻居的眼神就怪怪的看他。后来的几天里,他终于搞明白了:一房亲事。邻村村长的女儿。洪汝魁气得直犯愣,忿忿的又偷着进了学校。不过几天工夫,邻居捎来口信儿:他那老娘病了,仰在床上起不来。他左思右想着,再也不能专心学习了。老师看他这个样,也只好让他先回家休息一下,过一段时间再来。没想到,这一回去,他就再也没进过学校的门槛了……

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达成自己的愿望,竟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以他洪汝魁的成绩读完高中,再靠个全民所有制的单位工作,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生活作弄人!乡里的同学中,黄侍革就是明显的例子。人家家里有啥呀,老头儿被定性为伪保长,给活活斗死了,娘也改了嫁。可老头死前一再不要儿子知道,更不要他回来!老头要他读书——读书才是路哇!黄侍革靠着哥哥黄侍鼎的一点帮助,假期在县城南河坝里,顶着烈日用板车拉卵石挣钱,硬是坚持读完了高中。人家现在乡里的信用社上班,下乡收放贷款就跟散步一样……

这是洪汝魁心中最大的一个结,也是他渐渐沉默下来的原因。对于父母亲生活的现状,他也懒得去管太多。这几十年下来,他们早就习惯了对方,也习惯了那样的争争吵吵。很多事情自己给他们说不明白,即便自己偶尔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他们还是听不明白……当然这并不是说,为了自己那事儿,他就对老人们不理不问形同陌路了。事情一过再想回头是不可能的!一个“孝”字让他沉默寡言,他就得一定要让这个字的含义打多少的折扣吗?何况,这个字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啊!贤惠健康的妻子,满屋的孩子,还有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名声……

有鉴于自己的人生经历,在对待孩子的入学这方面,洪汝魁是有自己独到的见地的。大儿子洪秉松现在就正读大学,是他一力支持的。老头老太也曾站出来反对,被他坚决地给顶了回去。他没提当年,在家里老头老太现下也没实权。因此,洪秉松的学业得以顺利进行。

本文已被编辑[catherine]于2005-5-30 20:31: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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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Cather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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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erine点评:

以后题目的括号内不用打标点了

文章评论共[2]个
发呆的鱼-评论

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达成自己的愿望,竟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人一旦妥协之后,再起步比当初还要难。
  【毛四 回复】:见义勇为、对弱者的怜悯、对某些规则的不敢逾越,终生囿于一些条条框框里。好多人无意中都将这些作为了自己的软肋。他们天生善良,却终生无法突破自己。因此他们都是好人,也都是凡人。在这一点上,韩信和姬昌的与众不同就显现了出来,他们成就了大业,也付出了太多。唉,生活总归不完美,完美的生活找不到。面对这些,取谁舍谁?谁能告我?这是上帝罚我们做人的原因吗? [2005-5-31 12:30:49]
  【发呆的鱼 回复】:人性都是有弱点的,可能懦弱,可能乖张,可能顽劣,可能固执、、、、、、而这些弱点相对来说在社会的最基层表现得更突出一些,这可能与接受教育的程度有很大关系。 [2005-5-31 14:23:06]at:2005年05月31日 上午11:35

恋尘叶子-评论

过瘾!
  【毛四 回复】:哈哈,那你慢慢看咯!:) [2005-7-22 18:50:08]at:2005年07月22日 下午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