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令人心颤的杜鹃花开，是在多年前的某个春天。

读师范院校时，因与某个乡村的团书记相熟，为排练节目，被请去教授一套交谊舞，作为村里的代表节目。于是每个周末坐一个小时的车去那个乡村，一路无心，因疲惫，只想快快赶到。绿柳错过，花开错过，只在偶尔，闻到淡淡的清香，挥挥衣袖，香气即飘散。尔后就是闭上眼静静地思考下一个舞步的组合。

年轻本是最让人忘记周围的一切的。

在每个周末的奔忙中，节目终于正式上演了，男孩的黑色西装，女孩的白衣粉裙，以一种浪漫的形式诠释了青春的本来面貌。而我的任务也终于完成，并且算是很漂亮的完成的，节目获得好评。男孩女孩们听到结果后，高兴得拉着我的手跳了半天，等我晕了头，那位团支书扯着大嗓门，高声地建议：不如我们下周末骑车游太阳山，以示庆祝。这个建议立刻招来一片附和。然后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郑重地对我说：老师，您可一定得去。我虽然读的是师范，但在当时还是个学生，所以每听到这个称呼，总要感动半天。本来任务完成后，长吁一口气，以为能远离这奔波的日子了。可那女孩我特别喜爱，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以及其他的男孩突然静下来，看着我的双双眼睛，我含笑地点了点头。于是欢呼声重又在耳畔响起。

另一个周五下午下课后就坐车到那个乡村，一路上才发觉柳条早就绿了，垂下千条绿丝绦，怎么前几个星期没发现呢，桃花也开始谢了，落下了一片片桃红在路边，稀稀拉拉的几片将要枯萎的花朵儿，摇摇地站在枝上。从这样的桃树下走过，一定得静悄悄地，不然一声叹息都会惹来落红飞坠。原是满树缤纷，等待我去赞叹，而今有时间，有心情欣赏人面桃花相映红，可惜是人依旧，花却已杳。第二天还没起床，就听到村委会的小楼前，已是人声鼎沸。打开窗，阳光照了进来。年轻的张张笑脸面向我。迎向他们，迎向新的一天。他们早已组了自行车大队，只等着一声号令。而这时是早上六点半。

半小时后，一行二十多辆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队，奔向太阳的终点。而我是个坐车人，更有机会欣赏风景。

太阳山是我们这个湘西北小城最高的山，每逢春天，就有很多的登山者，到此过把瘾。而我更喜欢的是这个山名，或许是古人早已发现这个地方最早触摸到太阳，是最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太阳”总让人浮想联翩，有生机，有成长，有亲情，有世间所有的美丽。我一直相信熟悉的地方是没有风景的。所以之前，我宁愿去到远方，没有到过太阳山，因为它离我太近了。

一路，他们的歌声给我铺就了一张早餐桌，清新的空气是我早餐桌上的牛奶，灿烂的阳光是我的面包。

两个小时后，隐隐地望见了一片红，遮了半边天，以为是霞，有人指着那片红兴奋地说：看啊，太阳山到了。我叫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杜鹃啊，只有这里的杜鹃才这么红啊。原来，那不是霞，那是杜鹃花，而我们是走在杜鹃花开的时节。因了我的近视眼，隔很远只见颜色，不见其形，所以我没想到那是花。

渐近，霞的颜色愈来愈深，隔很远时，霞中还零星地点缀着些绿的影子。近了，近了，绿在眼中慢慢被忽视，因为满眼都是耀眼的红，先是大红，到了眼前，便成了嫣红，漫山地泻下来，如同一山的花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姹紫嫣红”便是形容杜鹃，那种醉人的颜色却是无以比拟的，不是荷的羞涩的粉红，也不是牡丹的国画般的极致做作的红。更不是桃的专映少女面庞的桃红。杜鹃红出了她的奔放，她的豪爽。如妖艳的女子在远处霸道恣肆地笑着，摇着头上红色的发簪，红色的晚礼服露出诱人的肌肤，染着红色的发，佩红色的珠琏，性感的红色的唇，一指江山，伸出红色玉指。站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我屏住了呼吸，心陡然为之一颤。我看惯了圈在花钵中的兰，也看惯了囿于池中的荷，可就没看过世上还有这样霸道野蛮的色彩，艳得让人震憾，让人简直要忘了呼吸。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不顾传统，不顾世俗的非议，就那样无拘无束，居高临下，毫无顾忌地流动着红色的情话，毫无顾忌地用红色媚惑着脚下经过的人群，男人为之倾倒，女人亦会因为这份美丽而惭愧自己的俗陋。整座山皆被红色覆盖，春天的太阳山如果能叫杜鹃山，我看是更合适的。这就是一座属于杜鹃花的天堂。任何一个到过这个天堂的人，在过后的很多天里都不能从这种震憾中惊醒，有些人干脆把天堂搬回家。采一大把杜鹃，火红火红地抱在怀里，然后火红火红地插在花瓶中，或者火红火红地送给心爱的人。只是杜鹃的霸道的美在瓶中，在怀中，就会很快衰老，很快凋零。她的霸道只适宜山居中，适宜迎风的太阳下，适宜旷野间，她的野，她的蛮不讲理，才能尽情地渲染。

沿着弯曲的山道攀爬，年轻就走在一份曲折中。这时，我是走到了杜鹃花的身边了，杜鹃就长在我的鼻子底下，长在我的手边，伸手仿佛就能触到她的凝脂的肌肤，触到那份风流妖艳。可我不敢碰，她虽有着野性，但她在我心中，却又是那么圣洁，是山居中的隐君子。因为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甘于山居的贫困,她是寂寞的山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所以人们也亲切地叫她“映山红”，因为是她让山有了色彩。很久很久的从前，从不知名的远方飘来一粒花种，开了第一朵花后，轻风又不小心地把它的籽送到山间的各个角落，于是有了一千朵花，一万朵花。花儿们开始比赛着看谁最美，看谁最艳，花开的季节，似乎也是杜鹃选美的季节。每根枝上，都要铆足了劲儿，无商量地结出三到四朵花，每朵花有五个美丽的花瓣。组成一个美丽的屋子，护着中间的花芯，十来个花芯，是生活在这个屋子里的小可爱。每个花芯上都顶着一个黄色的花蕊。如同一顶黄色的帽子。

边走，边凝思着，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身在漫漫无边的花海中，花海就是那样蛮不讲理地一泻千里。哦，对了，她应不是那个见着花开花谢就泪雨纷飞的黛玉，也不是那个如芍药般醉卧花丛，不谙世事的湘云，她是那个敢爱敢恨，只管大声说话，只管用动人的姿态媚惑男人，又把爱她的男人一棍子打死，敢蛮横地用一切手段反抗一夫多妻制的王煕凤。但古代女子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不，杜鹃花该是个幸福的女人。是谁呢？是那个现代版野蛮女友吧，敢在男友面前尽情地渲泻，从没有一丝拘束，虽是与王煕凤一样地霸道，但却是不一样的结果，因为她是幸福的，最终寻到了真爱。

下山时，男孩女孩各自捧了一大把杜鹃在怀里，可我没有，我要留她在山野尽情地开出属于自己的美。

十几年过去了，再没有去过太阳山，更没有见到过漫山漫山的杜鹃。只是那种嫣红的姿态，时时闪过脑海。

因缘际会，时隔多年，我又到了一个开满杜鹃的地方工作，杜鹃也是那样放纵地开遍道路两旁，开遍花坛内外。但人群中的杜鹃，和山间的杜鹃相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野性？是神韵？

骑车穿行其间，恍惚中感觉自己是个花仙子，胁下生了一对金色的双翼，美丽的杜鹃花陪我一直飞到天边。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5-30　12:23:2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