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根白发匆匆涉足岁月的河，试图让生命从这里分流。

开始霜降，蝴蝶的情节该煞尾了吧？

和镜子中间，隔着迷离的雾，我很难看清自己。年近四十，惑着呢。

坐在窗前，总想盘点往事，一袭青衫的背影，从哪个路口，开始走失？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夜晚就这么辗转反侧。

白天，笑容很好，看不出做过梦的样子。

不就是上班吗？我沉沉地坐下。

2

我的故事不是你的故事，你心里该不会也有一只鸟儿飞走，巢还暖着？

我那时有恐高症，梦里常从山崖上摔下来，你呢？

我曾在父亲的叹息里逃学，好大的雨，我喊，雷呀，击中我吧！

醉酒，然后竭力想把自己从土里拔出，要有一双翅膀多好哇！

从一堵墙的裂纹，我看到天空和自己，心，开始梦游。

后来医生告诉我，自恋的人，唉，小心。

这句偈语一样的暗示，很多年，常常从不同方向突然会碰到我的额头。

3

诗的种子是不是与生俱来？

人生七弦，有一根是碰不得的，痛楚，而且接近死亡。

我回避着，让阴影滑进眼眸又该如何？

可是我分明一次次拨动要命的神经，有时，把自己想象成失重的蝶。

一朵叫诗的花凄美的开着，生命竟感到不堪重负。

诗的果是孤独，那些笑语的蝙蝠袭来，一再惊扰宁静。

在人群里，谁在持续逃亡？

4

诗的蜗居不能没有主人，那个江南女子是不是虚构？

江南在哪儿？水乡。情人默默的眼眸。

我从白蘋洲畔驶过时，你在楼上看我。

你在调琴？你在吹箫？你在点数云中雁字？

哦，你一定是那个会填词的宋代女子，在一扇窗前为我孤独地瘦着。

我不能握住你的手，再有一万行诗，能到你那里吗？

不要取走你的名字，没有你，我度不过夜晚。

5

我不能只爱自己，我已经学会对麦子和炊烟动情。

瞎眼三爹在模糊的光明里泅渡的一生，像针，狠狠地刺痛了我的诗。

我答应为他找回失踪在南方高楼阴影里的儿子。

我的诗朝那些冷冷的笑声进军，那些伤害过我的笑声，我试图爱着。

有一些陌生的词语，例如，中部、都市和打工，悄悄在我手里发芽。

回想起来，我当初不该从土里拔出自己。

忆起海子，突然不想说话。

6

我爱的人啊，我以一个诗人的名义，对你诉说。

为你祝福，为你开一扇窗，或者，燃一豆灯火。

让你看看彩云，让你听到鸟儿的情话。

如果需要，我能不能扶正那些最初的脚印？

我愿意在夜深的时候，听你从身体里长出的声音。

愿意，用莲花的信笺，为你传递爱情。

虽然你看不见我，我在你窗外已经站了一个夜晚。

7

这样想着，就感到腰杆挺直，一片叶子，从灵魂里钻出。

诗不会只是风中飘过的一声叹息，诗人不应用一滴泪淹死自己。

我看见人们用诗的玻璃安装窗户，一片阳光朗朗地照来。

五颜六色的诗句，开在孩子的脸上。

新人走在诗的红地毯上，打开一本叫生活的书。

我取出旧时诗稿，掷于炉中，换一个本子写诗。

新的诗，能走进庄稼的诗，能催开笑脸的诗。

8

我从诗里抬起头，夜里两点。

明天，诗还会在来来去去的人群里躲闪吗？

我想写一行跃动的字挂在胸前——相信我，我是诗人。

看一眼死亡的蝴蝶，我抹净镜子。

一脸沧桑，一丝笑容。

拔下那根白发，放在死者的祭坛。

以诗人的名义，结束流浪吧，我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