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野史记载:数百年前,曾有一道士,路经村北山梁路口。立观片刻,即欲匆匆逃离。放牛者拉住。问曰:“汝逃之何速?”掩首答曰:“地气太重,不堪受!”强问之,过山梁后乃住。喘息委顿于地。良久,曰:“道者,与天地为友,自然山川为伍。刚履此地,即感不妙。再往前行,才知其端……不说!不说……”村人强询之。乃曰:“数年内,可于此狭窄处,建一石亭。其祸自然消矣!”言乞意欲飘然。村人固留之。强推不过,乃试为其人面卜一卦。道出其前生后世,生死休咎。诸般本世事迹,无不相符。卦相吉。村人喜,愈留之。道者警曰:“虽则如此,然宜慎之!切切……”言讫坚辞而去。后竟不再见。
后一百年,中原战乱纷扰。某日,从晋地来一游方僧人,经此不胜流连。乃于村北老树下,结一草庐,安身住下。日日外出募集钱款,誓愿建一佛院禅房于此,以镇其气。僧人手法奇巧,不久竟联得附近三乡五镇之善男信女四处募化,筹集钱款无数……历时两年,竟建成堂堂佛殿于老树旁。然殿内所贡之偶像,却并无佛祖菩萨,仅金刚小鬼数个而已。村人有好事者,遇事即往求之。然则每求必应,屡试不爽。是以扬名三乡五里。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终至建成一座大院,僧人亦增至数个。然所供之偶像却并不增加,仍为初时之金刚小鬼。和尚亦不自立方丈,仍为洒扫之杂役……
后一年,寺院收容一尼,年岁不大,貌甚端庄。初时尼居外间,僧居内。不久竟双双蓄发还俗矣。余下众僧见势不妙,亦纷纷作鸟兽散。佛殿无人监管,渐而至于荒废。然求签买卦者,亦时有灵验。僧尼所出几子几女,散落于近处村落中……
1,
洪秉青躺在床上,脑海里轰隆隆的。自己感觉不到。家里人看他的眼神总有点怪。母亲和祖母说,这娃脑壳里有东西在响,“咕咚咕咚”的。说时常常带着很多的怜爱和担心。
一觉睡醒,他瞪着楼板发呆。那里曾经裱糊着白纸,后来发黄了又被撕掉,留下些猫猫狗狗的形象。焦黑的楼板映衬着发黄的纸,让那些东西的轮廓变得很是显眼。一匹马在奔驰,脖子后面鬃毛飞舞,化成了另一张嘴巴,前面的那张很安详,后面的在嘶鸣;一个穿着厚实棉裤的人,手舞足蹈的,看神情似乎还在大声唱着歌……
年幼的洪秉青很爱看这些,那是在一次生病时发现的。病得很厉害,他的母亲放工回来,端着碗到床头上给他喂饭。白米做的稀粥到了他的嘴里丝毫没有味道,他含着饭就往铺里躺。小孩子是不会装病的!
这个勤劳老实的劳动妇女,就叹息着孩子的病很重,不知什么时候好得了啊!她紧闭的嘴角微微裂开一点缝,从那里极快的吸进一小股气流,发出响亮的“兹”的一声。那尖利声音的声源就在洪秉青的耳边,以每秒340米的速度冲进他的鼓膜,让他心里猛的收缩。然后,她再深吸一口气,让气流从鼻腔里长长的,接连不断的呼出来,伴着渐低下去的“哼——”。这样的闷哼就像在潮湿的空气里放石炮,让洪秉青感到心里被系上了绳子,勒得很紧。
大人们一早出去干活后,这整个的世界就是他的。老屋的里外墙面上都糊着泥,夹杂在泥里的麦壳贴在墙上,这里那里的闪着光。屋子里光线比较暗,从圆圆的窗洞外射进的光柱在慢慢的移动着位子。灰尘在透明的柱子里游荡,相互碰撞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小秉青坐在床上,只那么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头昏脑胀,赶紧慢慢的躺了下来。
整个家只有这么一间正房,冬暖夏凉。过年的那几个月,地面上干得龟裂,窗洞小,还显得暖和。霖雨季节就不同了。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它们逐渐从屋子靠山墙的尽头涌向门口,在地底下声嘶力竭的“哗哗”狂吼。屋子最里头的泥地先是融化变软,接着变稀,踩上去滑滑的沾脚。
它们愈合了地面的皴裂,驱走了空中的热气。它们“嘎吱嘎吱”地爬楼梯,让黑黑的木梯,近地一尺处变得更黑。它们变戏法般的到处乱窜,让那只从地主家里分来的大衣橱发潮,让里面的衣物散发出带着洗衣粉和肥皂香味的一点霉味。
老木梯和楼板在争论着什么。它们压抑住各自的声音,时不时也憋不住,“噔”的叫唤一声。小秉青一般不朝那个方向看。那楼梯直通到楼上,平时父母是不让他上去的,怕摔着。这样,楼上的光景在他幼小的心里就变得神秘起来。大人们去那上面取放东西,踩得楼板直呻吟。听着物事相互倾轧的响声,他就不自觉的估摸起上面,该是什么状况,周围该是个什么样子。进行这样猜想的次数越多,想亲自上去看看的愿望也就越强烈。楼上的情形逐渐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被人追打着,他就跑上楼,爬上楼梯后,却到了一个山头上——那楼上面的情形总是隐藏着不露面,这让他很不满。直到多年以后再次回到老家,梦境也跟那楼上有关……
祖母为队里摘完桑喂完蚕,手里紧握一把老桑叶,敞开外套的前襟,弓着背慢慢走回来了。离家老远她就加快脚步,不停的大声吆喝。声音像晴天霹雳,在院子里“嗡嗡”地振荡。老太太身体瘦弱,可嗓门儿老大。平时居家是决不许家禽家畜上阶石的,发现地面上有了禽畜粪便,也是边打扫边咒骂。老天爷很眷顾她,特意送了一副大嗓门儿,让她为家园的环保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老人家边骂边进了厨房,生火做早饭。洗刷铁锅的声响之后,她又骂开了。这次她骂的对象是自己的男人——小秉青的祖父。灶上昨天刚放的火柴不见了,全家只有他抽烟。“这老狗日的……”
洪秉青最怕见到这老人。她骂人的声音真是让人浑身发抖,肝胆俱裂。再好的想法和心情此时都会不翼而飞。似乎那声音里藏着千般火焰万块冰砖,任何其它的巨响都该给它做出让步,这就包括过年或祭祖时响起的鞭炮声。对于这,年幼的洪秉青心里有一种天生的,出自于本能的抵制。
父母亲和祖父回家吃饭的这段时间,是家里最热闹的。洪秉青顿时感到寂静和恐怖真正的被打破了。他们的锄头镐头在石阶底下碰出一连串的声音。几声钝响是厚实的钢铁部或者木头柄撞出的。响亮的是刃口相碰发出的,那声音永不消逝的回荡在空气里,就像湖水的波纹在立体的空间里朝向各个角落,带着强硬的姿态传播着。那振聋发聩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进入他的耳孔和脑腔,进而在那里面引发着它那强弩之末式的共振……
洪秉青的父亲洪汝魁,已经做了好多年队长了。这个话不多的庄稼汉,瘦瘦高高的,性格内敛。成日里跟庄稼、土地和老百姓们打交道,并没有让他的勤劳和诚实打多少折扣。一直以来,他的默默忍受,不求闻达的做法深得大家伙儿的敬仰。
前年队里领导班子要调整,本队的宋卫东让乡里的姑表舅子给出主意,想得这队长的位子做做。洪汝魁想,自己也搞了这多年了,就让让吧!于是退了下来。宋卫东才做了几天呀,工作一直无法正常开展。原因是他什么都不懂呀!大集体的队长不光自己得是好把势,还得会分工安排。在这方面,人家洪汝魁就做的很好,汤是汤水是水的一清二楚。眼看着宋卫东就将搞烂这摊子了,大队部赶紧向上反映情况。结果公社的意见是让他先跟着洪汝魁学习,几年后再说。这样,洪汝魁就又上了岗。人家不但没有什么惊喜,仍然一如既往的干着自己分内的事儿,还手把手的教会了宋卫东如何分配具体的一些个事儿。
洪汝魁打心眼儿里是不愿意这样做的。这宋卫东表面看来还像个人样,背地里却是净干些不上路的事儿。老队长这样的委曲求全,并无意于施恩图报。而是因为他也隐隐感到:某些位子和在那位子上的人,其实并不是相得益彰的。他让姓宋的多接受自己的影响,以后正式下去了,姓宋的也会不自觉的采用这些方法去管理,也就是说,自己仍在位……在某些势力面前,洪汝魁也只能默默的祈求上天:但愿以后乡亲们会像喜欢自己那样去喜欢宋卫东!
本文已被编辑[catherine]于2005-5-29 22:28:3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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