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院长（散文）

老院长一生救死扶伤，从死神那里拉回了多少鲜活的生命！许多被他曾在死亡线上救活的人，在知道他过早的与世长辞的消息时，嚎啕痛哭！人们知道现在的农村严重缺医少药，可他只活了七十六岁，有人说，自已该替他去死，他该再活五百年！自发的送葬队伍绵延数公里，都像死了亲人一样，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悼念之情。

老院长二十几岁就是这家乡村小卫生院的院长。他出生中医世家，自幼饱读医书，从小跟其父走村串户行医问药。父亲希望他子从父业，“不为良相、只为良医”，把祖传医道发扬光大。他十几岁就小有名气。“公私合营”时，他家的小诊所成了卫生院，他当上了院长。直到退休之后的留用期间，人们一直叫他老院长。他死于深夜出诊突发脑溢血，倒在他的病人的病床上，再也没有醒来。

他善长中西医结合。中医出于祖传，西医来至自学。早年他培养的赤脚医生，都懂点中药治病的药理，会点针灸常识。他一生开出的处方，中药多于西药。他用中药为老百姓省钱而能药到病除，他用西药非常注重药量，他怕负作用，非常注重服药时间，他认为西药要用在刀忍上。他医术精湛，医德高尚，有急诊，他的医院都是先用药、后缴费，老百姓称卫生院为平民医院。他的医院是医患关系处理最好的医院，也是设备简陋的、至今没有科班出生的医生、少有财政供给、只有十几个医务工作者、十几张床位的小卫生院。

我的老家离卫生院有十几里路，我的一家人都在那里看过病；我亲眼看过他几次给人治病；也耳闻不少慕名而来求医问药的故事。

小时候，我家里特穷，兄妹七人，缺吃少穿。我的一个骨瘦如材、才三个年头的弟弟病了，缺钱，在家抵了好几天。高烧了三天三夜，快不行了，由我背进了卫生院。那是一个露水未干的早晨，妈妈跟在后面哭。进了卫生院，院长听到哭声，急忙停下了手头门诊的病人。开始输液，说严重脱水，危险！他随之就和我那要死的弟弟呆在了一起，亲手脱光了小弟的衣服，用酒精擦那周身的皮肤。高烧四十一度。院长开始用针灸于脚、于手、于鼻下的人中。一个小时后，院长松了一口气似的站了起来，我已为没有危险了。他说，转院吧，我这里没有氧气。妈妈的哭声更大了，跪在了院长膝下。妈妈哭诉，我家没钱，县城没有亲戚，又有那么远。还是求您救救他吧。院长扶起了我妈，再次坐到了弟弟的床沿上。当时，院长知道我们还没有缴一分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院长的中餐和晚餐都是在病床前吃的，------。可怜的小弟是重感冒引起的重度肺炎，院长把他从死神那里夺回来了。我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卫生院的人也夸院长医术高超。院长淡淡地说，“不是我有多大的能耐，你们不要说感谢我，那是老菩萨安排的，娃子命不该绝。当时，我也认为已无回天之力，或许是你们一家一向积德行善吧。”说的多好！现在，这算不上大病，但那个年代有多少农村儿童因此一命乌乎！小弟大难不死，如今已是海军的一个中校了。

少年时，我已在生产队争工分了。一个娇阳似火的中午，中餐是送到稻床（打谷场）来吃的，山芋片煮饭。六十岁的小爷吃了几口就昏过去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周围的人忙乱了一阵子，不见他苏醒。只好找来竹床、竹杆、麻绳，把他往卫生院里送。慌乱之中，竹杆打在小爷的头上，小爷没有任何反映。生产队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他不行了。四个劳力小跑着把他送进了卫生院。急诊！接诊医生说，中暑了。于是输液开始了，直到天黑，不见小爷有任何反映。院长从县里开会回来了，知道医院住有中暑的、生命垂危的病人。院长一口水都没有喝，找来了接诊的医生进行会诊。脑梗阻！赶快用药，医生、护士、司药忙了好一阵子，院长又一次用上了针灸和穴位按摩。小爷在医院住了十天，院长每天给他按摩两次。病情稳定了，虽然半边身体还没有回复知觉，但院长说，短时间内难回复；出院吧，省点钱；回家服中药。小爷连续服了三个月院长开的中药，终于下地干活了。

从此，中风留下后遗症、慕名而来、索要中药的患者多了起来。

有人甚至怀疑他有治疗中风的秘方。

卫生局要调他去城里的中医院当院长，他谢绝了。“我一个乡村郎中，登不了大雅之堂。”

在我人到中年时，妻子病了，病得不轻。我们住在医疗条件相对较好的城里，先是看门诊，打针、吃药，不见效。妻子就是腹胀低烧，三十七度五，三十八度。于是，住院观察吧。动用了医院全部现代化的检查、检验设备，一切正常，没病！可体温就是降不下来，有位医生无可奈何的说，可能是夏季热吧，或者是空调病，天凉了就会好的。没办法，我想到了在乡下已退休留用的老院长。我们下乡求医了。老院长问长问短，问了许多城里医生没有想到的问题，又反复看了在城里医院的就诊病历，检验报告单。妻子仰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老院长开始看病了，前后花去了老院长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老院长说，是没什么大病，中药调理下，会好的。属干火，吃几付中药吧。妻子流泪了，我问她，哭什么？她说，生了两个月的病，先后有五个医生为她就诊过，只有老院长摸了她的肚皮。妻子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回城后，用老院长提供的膏药贴在肚皮上，又内服了六付中药。两天见效，三天后就好了。

老院长与世长辞了，我从城里赶去送葬，知道了老院长身后的一些事。

他的儿子——北京同仁工作的中医学博士回来了；美国落山矶就读西医学的博士女儿也回来了。他们整理老人遗物时，发现了遗嘱，或者可称之为医嘱。“七十三，鬼门关。我将不久于人世，我会死于脑溢血，到时不能自救。大衣柜顶上有祖传箱子一只，儿子带回北京；全部存款都在这份存册里，女儿带回美国；住房捐给卫生院。”简单，一份太简单的遗嘱！遗嘱是三年前的遗嘱，夹在工资卡里。箱子里装满了行医扎记、杂记，还有一本没有来得急装订，其它都是线订本。住房是临近卫生院的两层小楼，面积不大。存册中的余额为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元三角三分。

作者：peipei

20050528夜完稿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5-5-30　9:01:1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