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倪杰一个人走在街上,此时他的情感很脆弱,千辛万苦为自己打造的坚强面具,好像一下子被击碎了,建立起来的信心也差一点就被击毁了。他在想,他的态度对他的影响竟是这么大。在这条街上,在这座城市里,在这个星球上,自己不过是个边缘人,有谁会在意、会去关心一个边缘人?连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人,还有谁去关心?
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街边排成一行坐在那儿。
倪杰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忽然又转过身,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取出来。乞丐的眼睛都闪了光。
倪杰对他们说,“只要你们每人说一句‘祝你好运’,这些钱就全给你们。”
乞丐参差不齐地说着,“祝你好运,祝你好运……”
倪杰把所有的钱分给他们,他们拿到钱全部散开。
倪杰看着他们自言自语,“乞丐也怕神经病啊!”顺手将空空的钱包扔进垃圾箱。
回到乐队,他们都不在,大概又在为乐队的事奔波,那他又有什么理由颓废呢?
推开房间的门,潘派在里面,两人并排坐在床前的地板上。
“或许十八岁那年,爸爸把我的吉它扔到窗外,我就不该拼命捡回来。”倪杰默默地说着。
“你后悔了吗?音乐就是你的生命,你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的对吗?”潘派看着他。
“记得《天堂鸟》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演出后,我爸就强行把我拖回家,好像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还好,他当时没有当众从台上拖我下来。回家后,他就摔了我的吉它,当时我觉得他把我的梦想一起给摔碎了”
“你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吗?”
“我的大学生活很晦暗,没有太快乐的事,我一直把自己搁置在一种很抑郁的气氛中。对、爱情的绝望,对亲情的渴望,对友情的失望,对未来的茫然不知所措,这些感情一直困扰着我,只有在音乐中我才能释放自己,那时的音乐是稚嫩甚至粗糙的,可那种莽撞的未被污染的气质却深得人心。那段时光,烟和音乐成了我青春的主旋律。”
“烟和音乐——青春的主旋律,听起来有点颓废的味道。”
“没错,真的只有烟和音乐,只有这两样东西能让我忘掉一切。在那四年中,唯一明亮的记忆就是《天堂鸟》,而最伤心的记忆也是《天堂鸟》。”
“你对音乐的执著让我很感动,我从未见你做一件事这样认真过。被压制的渴望、被控制的自由、被扼杀的梦想不知有多少,这个世界只教会人们俯首贴耳、乖乖服从,每个人都只能是一副面孔,但我们却要颠覆这一切,拒绝被同化,拒绝随波逐流,甚至,拒绝长大,成熟的东西都好像被污染过,我们学不来。其实我很庆幸,我们还在苦苦坚持。倪杰,你从没想过放弃音乐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我真的很爱音乐,有些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爱,这种热情和激情,他们不能明白这种拨动心弦的感觉。艺术上的火焰给我们的感动是一种积极的生命最深处的激发。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感情需要沟通,音乐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方式。音乐也是有感情和生命的,唱出属于自已感觉的歌曲,是最感动不过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有梦想,并且坚定不移,如果非要放弃,那是很痛苦的事。”
“要让一个人放弃他的梦想,就等于杀了他,我差一点就被扼杀,凶手,就是我的父亲。”
“你是火鸟啊!火焰中诞生的天堂鸟,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的。”
倪杰的眼睛闪了闪,但还是低下头。
潘派突然说,“把手伸出来。”
倪杰伸出一只手,看着她,“干什么?”
“握紧。”
倪杰把手握起来。
“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了!”她说。
此刻,怪兽、木头和阿浩都在“不醉不归”。
“这次重组乐队又是麻烦重重。”木头说。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刚建乐队的情景。”阿浩说。
“我记得那时候火鸟得到我们的支持和拥护,不知道多高兴。”木头说。
“可是后来我们都太不坚定了。”阿浩说。
“家里、学校给我们施加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那个‘暴君’,恨不能将我们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怪兽说。
“我当时真让他吓到了,最可怜的还是小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他那个父亲的。”木头说。
怪兽望着门口,忽然说了句,“暴君……”
倪文达正向他们走来。
木头站起来,说,“倪叔叔,真巧啊!”
怪兽和阿浩互相看看,也站起来。
倪文达说,“不是巧,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我们谈谈好吗?”
“倪叔叔,你的态度让我们受宠若惊。”怪兽说。
大家坐下。
“如果您想让我们再次解散乐队,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怪兽说,他一向最沉不住气的。
“你们干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带着小杰。”倪文达说。
“他有手有脚,不用我们带。”
“组织乐队不是你们找他的吗?”
“倪叔叔,你若真为小杰着想,就给他个机会,他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对。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四年前的毛孩子,我们做事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阿浩说。
“阿浩说的没错。大学时,我们不够坚定,听你们的话解散了辛苦组建的乐队,小杰对我们非常失望,更多的恐怕是伤心,他以为我们这些最好的朋友都背叛了他。这次我们不会再让他失望了。”木头也说。
“火鸟来了。”怪兽忽然说。
大家看见倪杰和潘派已经过来,他看着大家。
倪杰感激地说,“怪兽、木头、阿浩,谢谢你们!”
“好兄弟嘛!”怪兽说。
倪文达看着他,“小杰,我只要你回答,是要和他们在一起,还是和我回去?”
“爸爸,你别逼我。我只想做些有意义的事,要证明自我的价值,这也需要你给我机会。不要放弃我,也不要轻视我,这样我才能自信。好多次,我都要被你打倒了,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有时候,你的一句话就会让我有很大的震憾,你很容易可以让我倒下,也很容易就让我振作。”
“倪叔叔,你都清楚了。你就忍心这样伤害自己的孩子吗?”阿浩说。
“爸爸,如果没有音乐,我早就死了,因为从前的环境让我很绝望,活着没有理想、没有目标,那还有什么意义?”倪杰说。
倪文达没有听下去,“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要你的乐队,还是跟我回去?”
倪杰没有动。
倪文达一个人走出去,倪杰望着父亲的背影,感到父亲是那样地孤独,他有种冲动想追出去,他不能失去父亲,可是,音乐对他也很重要,他不想在两者之间权衡轻重,这是无法比较的,这两者并不是矛盾的,可是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同时拥有?
晚上,潘派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么,她已站了好久。
一辆车停在楼下,是倪文达送思雯回来。
潘派立即奔出去,差点撞到思雯。
“什么事啊?这么急。”思雯说。
潘派没回答。
思雯看着她,“总说我风风火火,还不是都一样!”
倪文达正要开车。
潘派立即喊,“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拦在车前。
倪文达打开车门,“叫我吗?”
“倪叔叔,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句!”她的眼神里是征求。
“上车吧,外面冷。”他说着开了车门。
潘派微笑点头,他没有看起来那样难以接近,上车。
“你是思雯的朋友吧?”
“对,也是倪杰的朋友。”
“你想和我谈他的事吧?”
“是啊,是乐队的事。”
“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可是他需要你的支持。你是他的父亲,怎么可以不管他呢?其实他做每件事都希望你高兴,你真的没感觉吗?”
“这个社会很现实的,可你们追求的东西都太不现实知道吗?”
“这只是您的看法,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我们热衷于我们的追求。”
“也许你没有错,可是你看到了吗?小杰他现在活得很颓废,我不能看他这样自甘堕落!”
“我们自甘堕落,你们这些父母就没责任吗?”潘派忽然说。
倪文达看着她,有些惊讶。
“对不起。”潘派轻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因为我有一个……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知道你不是,我不应该……”
“没关系,也许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倪叔叔。”
“我明白,你也是为了小杰。”
“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他的那些朋友,那是你不够了解他们,他们看似放浪形骸、游戏人生,但他们有着独特的天份和才华,他们不喜欢安于现状,活得有点另类,没有人知道他们内心的狂热,他们不把传统放在眼中,却绝不是不思进取的青年,只是他们个性反叛而已。而倪杰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还有我,我知道我们都是你眼中的另类。”
“你很了解小杰是吗?”
“是,而且你应该更了解他,但是你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呢?虽然有时候他表现得很反叛,但是他并不想堕落,他的骨子里还是积极的,振作的。给你的孩子一次机会好吗?他好不容易才为自己建立起信心,我从来没看他那样自信过,是音乐让他有了动力。我知道您爱他的对不对?爱他,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一定会成功吗?”
“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便自己受到磨练,便他变得成熟,变得坚强这里有一首他作的歌词,名字叫《怕黑》,内容很感人,他在演唱的时候哭了。我知道这首歌的背后有一段令他伤心的往事,您也一定很清楚。我想,他说怕黑,不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他忧虑的是他心中的黑夜,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天亮!”
“他心中的黑夜?”
“组织乐队是他的爱好和理想,不要反对他了。他一定不曾对你说过,他很崇拜你。”
倪文达有些意外。
“他说,在他心里,父亲是个巨人,不会被任何事击倒,他真的很崇拜你,而你也很疼爱他对吗?父亲是孩子永远的肩膀和依靠,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您的支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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