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节假日,我都会带着孩子,偕同爱人,大包小包的提上些水果、菜蔬之类的物品,骑上我的“豹”,一路颠簸回到乡下父母的家。
而每次临行时,我必然要买的东西就是:一条香烟。
父亲嗜烟如命。
最早对父亲吸烟的记忆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七、八岁的孩童时代。
那年月,我们五兄弟姐妹整天狼一样瞪着饿眼。一盆稀饭,没等母亲动碗,盆底已被刮得叮当作响了。父亲默不出声,缓缓的卷一棒旱烟,深深的吸,细细的吐,浓浓的蓝烟经久不散。
父亲抽的烟叶是几毛钱一大包的劣质角料参合一些甜菜碎叶碾制而成的。
我们全家人都为父亲的烟瘾深感不解和忧虑。母亲为此不知和父亲打闹了多少回。然而没有人能改变父亲。
父亲的烟瘾曾差点伤害了我的自尊。那时,村子里放一场电影,会将方圆几公里的男女老少都集中起来。为了座得高点儿,有时会把附近的猪圈或羊圈的土墙拆个尽光。电影结束后,场地上狼籍不堪。但有一样东西会引起父亲的关注:烟头。
早晨,天蒙蒙亮,我还在梦中续演着昨晚的电影,正是关键时刻,猛听一声大喝。迷迷糊糊中我挺身而起,还以为敌人冲上来了。
“快,快去!”是父亲的命令。
我的梦结束了。
“快去看电影的地方拣烟头”,父亲的语气坚决而有力。我犹犹豫豫的打着瞌睡。父亲显然着急了:“快点儿,迟了就拣不到了!”
多难为情的事啊,一旦让别人看见,不丢人吗?我一万个不愿意,磨磨蹭蹭穿起衣服,在父亲严厉的催促下走出家门。
迟不如早,早不如快,我一口气跑到了目的地。正好没人,而烟头遍地都是。那时的烟很少有带嘴的,每个烟头总有点价值。我从最稠密的地方开始拣拾。很快就拾了两大捧。
正当我全身心的投入时,有一个人几乎是小跑着向我而来。我该迅速走掉吗?迟疑间,那人已到近前,是光棍阿丑。
我正愣呢,阿丑已蹲下,并以远快于我的手法拣起了烟头。我这才舒了口气,便又从容的开始工作。当我与阿抽分抢了黄金地段之后,我已有了满足的感觉。我的两个小兜鼓囊囊的,我几乎看不起那些场地边缘零散的家伙。而阿丑很认真,受阿丑的感染,我还是坚持着。
我离开的时候,阿丑还没走。我又看见王老四的傻蛋儿子屁颠屁颠的跑来了。我简直有一种打了胜仗的感觉。
父亲看着我的小手从兜兜里大把大把的抓出烟头,脸上溢出了自豪的笑意。父亲小心地将每个烟头剥开,然后集中起烟丝吹晾吹晾后,装入一个小塑料袋中。
此后,类似的样子又经历了几次。
我小学毕业后,就在哪里上中学的问题,父亲和母亲发生了争执。母亲说我小,就在附近的三村联校上吧。而父亲非要把我送在十几里外的县直中学。父亲的理由是:村联校是让孩娃长大的地方,不是学本事的地方。
父亲为了把我送入县直中学,领着我给校长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最后将一盒带嘴香烟硬塞在校长手里。在我的记忆中,那是父亲第一次买带嘴香烟。
就这样,我成了村里唯一到县直中学念书的学生。
同年,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从此我家不再吃玉米面窝窝。父亲也没再让我为他拾过烟头。并且,他开始抽现买的卷烟了。
三年后,我考入了师范。鲤鱼跳龙门啊!为这事,村里很沸腾了几天。又一年后,我的哥哥同样由县直高中考入省府警官学校。稀罕呢!全乡都闻名了。为此,各村的孩子都不在村联校上学了。两年后,村联校倒闭。
我与哥哥同时在城市里读书的几年,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期。幸好那时有助学金和奖学金。父亲又开始抽旱烟了。
我与哥哥同时毕业。哥哥在劳教所当管教干事,我回到乡中学教书。第一次发工资后,我与哥哥不约而同都为父亲买了一条香烟,尽管那时工资只有几十元人民币。
父亲的喜悦从内心流出。母亲一面高兴,一面唠叨:“贵巴巴的,都把钱作害了,你们用钱的日子还可在后头了,省下娶媳妇吧。”父亲咂咂嘴:“以后别买了,抽完这两条烟,我把烟戒掉吧。”父亲很诚恳的样子。我们说:“吸烟对身体不好,能戒掉是好事。”此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我们没有给父亲买烟。
我与哥哥在极其困难的状况下,先后成了家,并很快都分裂出第三口人。我们都在艰难的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好几年难以顾及父母的生活。
父亲戒烟了。我们都很高兴。然而,父亲老说胃困疼的厉害。我们陪他到医院检查,却没什么毛病。我们感到奇怪。一次,父亲觉得难受的厉害,就征询我们:“给我抽支烟吧?”
我们感到困惑。
但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我们买了一盒好烟。父亲小心翼翼的品味,一脸陶醉的样子。说也神奇,父亲说他的胃不困了。我们将信将疑的看着父亲。
父亲又开始了抽烟。而以后,也没再说过胃困或疼。
我与哥哥的小日子都有了明显的好转。哥哥被提为劳教所教育科科长;我与妻子都调入城里。经济条件已今非昔比。
过年过节,我的兄妹们都在父母家相聚,鸡鸭鱼肉火锅等一应俱全。
父亲吃了一会儿后,拿出一支烟,美滋滋的吸了一口。青烟袅袅飘于饭桌上空。
我的儿子小宏突然问:“爷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的?”
父亲呵呵一笑:“你爸爸出生以后。”
“你为什么要学抽烟?”
“因为饿得不行。”父亲脸上没有了笑容,仿佛陷入无限沉思。
我门兄妹相对无言。我隐隐约约知道了父亲曾经戒烟后胃困疼的原因。
我们仿佛又看到了儿时姊妹五个疯抢食物时,父亲沉着脸,猛烈地抽烟的模样。
父亲啊!
父亲在用青烟麻醉空荡荡的胃!
此后,我们谁也不再提让父亲戒烟的事。
此后,不管谁回家看望父母,都要习惯性的买一条烟。我更是如此。
父亲再没有别的爱好,抽烟,已是他唯一的乐趣了。
父亲已年近七旬,身体很好。我们祝愿父亲永远健康、快乐!
于是,“为父亲买条烟!”这句口头阐逐渐被我的儿子记住并改变:“给爷爷买条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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