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容帆来到客厅，爸爸还没睡。

“爸爸。”

“有事吗？”

“你到底还爱不爱妈妈？”容帆问。这是他心里埋藏已久的问题。

倪文达没回答。

“我始终认为，不能给所爱的人幸福就不要去爱，爸爸，你让我觉得你是很不负责任的。我知道妈妈很爱你，离开你她就活不了了，别再让她伤心了好吗？小时候我就常常看到妈妈流泪，我知道都是为了你。那时我就想，再也不让妈妈受伤害。爸爸，就算你爱上别的女人也不要离开妈妈。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让妈妈离开你，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我觉得那样太无情。因为拆散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很残忍的。”

倪文达说，“我不会离开你妈妈，爸爸不是那么无情的。”

“如果……她来找你呢？我是说那块表的主人。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感觉得到，她就在我们身边。”

“她早就选择了退出，为了成权我和你妈妈，她不会来找我了。”

“她是谁？我认识吗？”

“是谁都不重要了。”

容帆回房间时从倪杰的门口经过。

“哥。”

容帆进来，“有事吗？”

“刚才你和爸爸谈过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你已经想到了对吗？那块表的主人就是——”

倪杰立即说，“也许不是。”他好像不想接受那个事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容帆却说，“一定是。在爸爸心里，应该是你比我更重要，因为他爱你妈妈比爱我妈妈要多。”

“可是他也恨我妈妈……”倪杰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有爱哪有恨！”

倪杰沉默。

容帆说，“我们不要再争了，那是他们上一代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说完他离开了。

倪杰一个人在房间，回想起儿时伤感的一幕幕——

“父亲的声音：你没有妈妈！

不许再问你妈妈的事！

她死了，她已经不要你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以后雪姨就是你的妈妈！

小杰的声音：她不是妈妈！我不要！我只有一个妈妈！

妈妈没死，你在骗我！

是你把妈妈气走的，她一定会回来的！妈妈不会不要小杰。

你不是个好爸爸，你是坏人我恨你！”

倪杰用力甩甩头，蒙上被子，没有熄灯。

次日早，容帆和楚岩一起跑步。

“那个小鬼怎么没来？”楚岩问。

“他不会来了吧！”

“你们家又发生世界大战了？”

“又被你猜中了。”

“因为每次都是同一个答案。”

“嗨！”不知何时，倪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脸阳光的笑，不再如昨晚那般阴郁。

“你没事了？”

“有什么事呢？”

“这就好。”两个人慢慢停下来。

楚岩回头道，“我再跑一圈，回头见！”他一个人向前奔去。

“小杰，其实我很羡慕你。”容帆说。

“哥，好像我应该对你说这话才对。”

“我是说真的，很羡慕你，可以像孩子一样，凭真性情，直接生活在本质之中。”

“你总让我成熟一点，现在又说我像孩子，哥，你真的是在夸奖我吗？”

“也许从前不够了解你，你不是不成熟，只是有点迷失，你有理想我知道，一个人的潜质是挡不住的，小杰，你属于艺术，在城市间行走的梦想很自由、也很艰难，但是，如果你确定了自己该走的路，哥会支持你的！”

倪杰有些感动了，“你第一次这样支持我。”

“我们虽然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可是心路历程走得却不一样。成长是一种经历，经历是一种对人生的考验，人生，是一个不断修正与舍弃，努力追求幸福的过程。将自我的生命得到接近完美的展现，减少缺憾，努力将平凡的人生，过出非凡的精彩，这就是我的目标。你的呢？我希望，我的弟弟不要再继续迷失。”

“哥……”

“你对自己有点残酷，这是我的感觉。不然那段时间你不会和明媚在一起，而不去追求真正所爱的，珍惜自己，并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一种追求，对生命负责的追求！”容帆说着，望望前方的路，“还要不要继续向前跑，就看你自己的了！”说完，他向前奔去。

倪杰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想容帆的话。

“谢谢你，哥！”他大声喊道，向前方奔去。

晚上，小红楼里，思雯已经睡了。

“思雯今天有点异常。”小培说。

“你们啊有什么就说出来嘛！我可以什么都告诉你们，你们就不能对我说吗？都说我好奇心重，每个人都隐藏自己，我不得不自己去猜了。”

“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隐藏自己，有时候说出来也不解决问题，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看思雯她为了什么这样？”

“感情。她太爱玩了，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楚岩会动真情了，楚岩是个好男孩，她认真一点最好，我还担心有一天她会伤到人家呢！”

“她在感情上受过伤，所以现在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动真情是吗？”

“我想是这样，我希望每个人对待感情都认真一点，有点责任心。”

“那你还说什么只要过程、不要结果。”

“是啊！我没什么责任感，就希望别人不要和我一样。”

小培问，“潘派，有没有想过结婚？”

“别开玩笑了！我有恐婚症你知道。”

小培笑了，“你和小杰到底怎么样了？算不算是在恋爱？”

“我和小杰都没向对方承诺过什么，只知道现在在一起很开心，而且都有点认真，至于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潘派说。

“你们俩的爱情太别具一格了，可我觉得，爱要有家才完美。”

“也许吧！我只知道，家要有爱才温馨。”

“真的没想过结婚？”

“也许明天我们就结婚，也许，一辈了不结婚。”

“太另类了，我接受不了。”

晚上，潘派在自己的房间里写起日记。

潘派日记

只要爱情，无需承诺，也不要结果，这真的就是我所要的爱情吗？这样岂不是有感情，没责任，这对大家公平吗？这样的感情游戏我玩得起吗？

可是承诺太重真的会压垮爱情的，我们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为了寻求温暖而恋爱的吗？那么我呢？是情不自禁？

天啊？我快疯了！

我需要一个人爱我，可我不相信爱情，我怕像我父母那样的婚姻。那样不安分的你可以给我真爱吗？我对你没信心，也对自己没信心。

周末傍晚，倪杰在听《天堂鸟》，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分成了几个部分，一部分属于现实，一部分属于虚幻，哪里才是真实的自己？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本期《天堂鸟》是感念亲恩篇，上次蔚蓝提到的那个名叫火鸟的朋友至今没有出现，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蔚蓝仍然会在《天堂鸟》期待他的电话。”一段音乐过后，蔚蓝接着说，“提起亲情，使我想起小时候曾在海边拾到一个漂流瓶，里面有一个纸条，写着‘愿天下父母都和睦相爱’，使我倍受感动……”

倪杰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漂流瓶是我十年前在海边拾到的，现在仍在我这里，蔚蓝也拾到过吗？

蔚蓝说，“亲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亲子之情，天伦之爱，世间无与伦比。浮华的世界，冷漠的人情，唯有亲情是至真至纯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亲情更感人、更动人、更惊人吧！成长路上，风吹雨打，疲惫时，亲情让你休息；委屈时，亲情给你温暖；悲伤时，亲情给你慰藉；受伤时，亲情为你抚平……亲情深深，深几许？无论什么事也打不倒亲情两个字。”

倪杰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被动、被感化。蔚蓝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她像一只天堂鸟，总在我困惑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她是真诚的、善良的、勇敢的、超脱的……他一直没有拨打热线，不是因为我遗忘了《天堂鸟》，而想遗忘蔚蓝，他怕自己被融化。

潘正的右手有些知觉了，容帆立即打电话告诉潘派这个好消息。

办公室里，容帆冲了两杯咖啡，递给潘派一杯。

“你也改喝咖啡了？”潘派说。

“我们都是受了小培的感染吧！”

“以前喝酒是为了麻醉，现在喝咖啡是为了清醒。”潘派喝了一口，痛苦万状，“好苦啊！我怎么忘了，你这种类型的人最适合喝黑咖啡的。”

“算你了解我！”容帆看着她笑了。

“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我要去看看小正。”

潘派刚到病房，潘正就说，“姐姐，你来了。爸爸刚走，你没看见他吗？“

“没有呀！”潘派有点失望，不过马上又说，“你的右手有知觉了是吗？容帆说复原有希望了！”

“是啊！我真是太高兴了。”

“简直是奇迹！真要谢谢帆哥了。”

“谢帆哥什么时候都可以。你还是先追爸爸吧！他一定没走远。”

“不要了。”

“姐姐，我妈妈已经走了，她不会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让父母合好吗？和爸爸谈谈啊！”

潘派犹豫了一下，终于追出去。

她奔到医院大门口却看见爸爸刚刚开车走了。

“爸爸——爸爸——”潘派大声地喊着，可是车已走远，她无比失落地站在那儿，泪水流了下来，她知道，爸爸早就不属于她了，从十二岁那年开始，那些往事、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她可以一直深藏着，可是一旦触及，她就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防线顷刻被摧毁。

容帆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你没事吧！刚才小正说你去追你爸爸，所以我过来看一下。”

“谢谢你。”她的泪水还在流淌着，可是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朋友嘛！我知道你有一段伤感的往事，有一个痛苦的童年，但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去回想呢？有些东西强求不来的。回忆一次，无非是让心再伤一回，再碎一回；争取一次，也无非是再失落一回，再失败一回。”

“我也不愿再想，那些事一直困扰着我，刚上高中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向他要两个星期的饭钱，他第三天才开车给我送到学校去，我赌气饿了三天，他只给了我30块钱，我还那么满足，想想那时，小正一次吃的零食用去的钱也不只30块钱吧！而他去给我30块钱作为两个星期的饭钱。我早就是个失宠的小孩，我习惯了，居然还天真地去想争取什么，真是可笑！我拿什么去争取呀？”她自嘲地冷笑着，“我曾经想，如果让我失忆一回就好了，忘记过去的一切，包括忧伤的，也包括快乐的。我情愿做个没有记忆的人。”她咬了咬下唇，以为这样就可以控制住泪水。

“那样也会很痛苦的，小傻瓜！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想哭就哭吧！”

“我是很想哭，可是每次想哭的时候，都发现身边连一个可以让我抱着哭的人都没有。”她的声音颤抖，嘴角抽动着，紧紧闭上双眼。

容帆轻轻揽住她的肩，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他痛哭失声。

下班后，小培在高中门口等容帆来接她，等来的却是韩絮。

小培有点意外，韩絮冷笑着。

“在等容帆吗？”

“是。”

“他大概不会来了，我看见他和潘派去吃饭了。”

“你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些的吗？”

“你说呢？”

小培有些不悦，“无聊！”

“我是好心才来告诉你的。”

“你还没有放弃容帆是吗？”

“是，我爱了他八年，我会坚持到底，决不会放弃，因为那是我的感情。”

小培瞪着她，“你为什么不对容帆说？”

“我会让他感觉得到。”

“那是你的事。”

韩絮走近一点说，“你并不比我更爱他！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你爱他？”

“因为你总是动摇，开始你不敢去爱，后来你是因为我的存在才激发对他的爱。但是，只有我，从来都那么爱他，从前现在，以后都是一样！”

小培目光闪烁。

韩絮笑道，“你又开始动摇了吧！你就会退缩，我输给你这样的情敌真是不甘心。”

小培生气了，“你说完了吗？我会证明给你看，到底谁更爱容帆，再见！”

小培回来，只有潘派在，她一如既往在电脑前打稿子。

小培脸色不对，她想着韩絮所说的话，忍不住问，“回来这么早，有人送你吗？”

“是啊！出租车司机送的，你今天晚了，容帆没接你吗？”潘派一边打稿子一边说，没在意她话中有话。

“他那么忙，怎么会去接我？”

潘派回头问，“你们俩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你很希望是这样的吗？”小培反问。

“我有病啊！”潘派说。

“这几天你去医院了吗？”

“今天刚刚去过，小正的右手可以复原了，这都多亏容帆了。他最近也许会很忙，如果冷落你别介意啊！”

“你怎么很喜欢替他说话似的？”

“现在的好男人不多了，你要把握住了。”

“我会的。”

“如果没有倪杰，我一定会和你争容帆的。”潘派忽然说。

小培试探地问，“你也发现他的魅力了？”

“看来你是明确自己有感情了，你已经学会吃醋了。”潘派看着小培。

“你在说什么？”小培躲开她的目光。

“他是个冷漠而温柔的人，表面上有点傲，其实是个善解人意的男生，令人着迷是很自然的事。从前我一直想不通父母为什么不能够合好。很希望他们有一天能破镜重圆。可是我从未想过，七岁的时候，爸爸就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家，从十二岁开始我彻底失去了我的家，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残缺，一旦一切变得十分完美，也许我反而无法接受了。是容帆让我明白这一切。”

“你和容帆经常在一起吗？”

“是啊！我们是死党嘛！”潘派笑道。

晚上，潘派写下一篇日记。

潘派日记

早就明白，与容帆是一场跨不进爱情的友情，而与倪杰是一场不小心走进爱情的友情。

尽管他像个孩子，喜怒无常，捉摸不透又掌握不住。一颗迷路的心，一片没有方向的云！那种神秘的忧郁却是那样值得人玩味。最终，我仍会选择那双清澈的眼晴。他的笑里，有一种能够燃烧我的东西。但放纵大胆的他，为什么总要隐藏什么？

众里寻来，渴求的是最浮世的情怀，我真切地期待，但愿能是他所爱，让曾有的疑虑化为尘埃，得回两心相契的自在！

第二节乐队

晚上，倪杰没有出去，一个人在厅里看电视，容帆下楼来。

“刚才你的前妻打电话找你。”倪杰眼睛盯着电视说。

“谁？”容帆皱着眉看他。

“你的前……前任女朋友——韩絮。”

“神经病啊你！前妻！哎！她打电话来你怎么不叫我来接。”

“我说你睡了，我知道你并不想接。”

“不是不想，接了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你是喜欢宝姐姐还是林妹妹？”倪杰忽然问。

“什么？”容帆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喜欢《红楼梦》里哪个女子？给你做个心理测试。”

“又和潘派学的吧！”

“回答我呀！”

“我喜欢刘姥姥。”容帆竟然回答。

“我是问你喜欢韩絮还是小培？”倪杰急道。

“多事！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哥，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你说呢？你的经验比我多。”

“爱情不只是一种感情，它同样是一种艺术。”

“你们搞艺术的人把一切都看成艺术。”

“不过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巴尔扎克的名言。”

“你怎么看？”

“我认为，有爱人有情人才叫爱情。”

容帆看着他，“喂！你太滥了吧！跟谁学的这些东西？”

“跟老爸学的！”倪杰说。

倪文达正从房间出来。

“什么跟我学的？”

“哦！我上楼睡觉去了！”说着，倪杰从沙发上跳过去，奔上楼。

“反应这么快。”容帆说。

“你们俩聊什么？”倪文达问。

容帆笑笑，“聊聊各自的爱情观。”

“你们都长大了。”

“不过爸爸你还不老啊！”

“白头发都长出不少了，不认老也不行了。”

容帆低声说了句，“就算人老，心也不老啊！”

“什么？”

“没什么。爸爸，刚才小杰问了我一个非常简单又非常复杂的问题。”

“是吗？”

“他问我什么叫爱情。”

“那你怎么回答？”

“我想的太传统，没什么意思。不过小杰的想法挺前卫。”

“他怎么说？”

“有爱人有情人才叫做爱情，而且他说是你教的。”

“这小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