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起来,李树洗漱完毕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把莲花盆的水换上新鲜水,然后用轻纱布轻轻地、轻轻地擦拭那莲的青青绿叶和那粉红的花瓣。没洗漱完,他绝不敢侍弄他的莲花,他怕沾污了他心中的圣洁;不轻轻地、轻轻地擦拭,他怕损伤了她粉嫩的脸。那只喇叭口状玻璃花盆里的水,永远清净透明,以至莲的根茎载在其中,远远看来也是一目了然,就象他对她的一切都了然于心,但一切又都归于不了然——她象萍一样,如今浮踪何处?
整整八年,每天,不,每刻,他都在思念她,梦想她有一天会突然“飘浮”到他的眼前,会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到那时,他再也不会让她再“飘”去,那刎心撕肺的思念是何等的痛苦哟!
“小小一姑娘,坐在水中央,身穿粉红袄,阵阵放清香。”莲说,“你猜,这迷底便是我的名字。”她粉红的脸蛋闪动着两个令李树魂牵梦绕了八年,不,也许会是一辈子的小洒窝。“哦。你叫莲花?”“不。单字:莲。”她调皮地说,一双大眼睛闪闪灵动,清澈的眼白不掺杂丝毫的灰暗,透着天真,纯净和圣洁。啊,那是让他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这一刻,李树迅速从心田深处搜索起来:这姑娘怎么这样面善,何处有过相见?他猛然顿足——哦,在梦里。这不就是我多年寻寻觅觅、在心灵深处潜藏多时,我决定要娶之为妻的那个姑娘么?!李树总是那么浪漫。
莲是大四最后一学期到镇中学来实习的。小小的乡镇,有了这么一棵水中莲花,镇里的青聪俊秀,那个不跑到中学来闻香?独有李树不闻世外桃源,宿舍、上班、书店三点成一线,利用业余,加强充电,准备考研。那天在书店买了书翻开边走边看,全不闻两耳窗外事,在书店门口,与用网兜提着盆莲花的她撞个满怀,那漂亮的喇叭口玻璃盆落地开花,鲜艳亮丽的莲花可怜兮兮地横躺在地下。李树蓦然回首,被眼前这位和躺在地上的莲花一样漂亮的姑娘震住了:天呀,莫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么!他连声道歉,表示要赔,那真诚确也感染了她。她嫣然一笑:“算了吧,这小镇哪能买到呢?”伸手去取摔在地上的莲花,“我是刚从省城家里带来的。这不,我刚给它换上个玻璃盆,就------看来它不适宜有这么好的窝。没关系,我回到中学再给它找个盆就成了。”面对这么宽容,这么坦然,这么有教养、又这么漂亮的姑娘,他自已反而无所适措。
“姑娘,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莲。”抛下一串快乐的笑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李树跑到城里,转了十几家花店,就是无法找到一盆莲花。夜幕即将降临,当他精疲力竭垂头丧气从最后一家花店出来,准备到旁边的凉茶铺歇一歇脚后便打道回府时,花店里的卖花姑娘跟了上来说:“哥哥仔,这么上心找莲花,是送给心上人吧?这花店是找不到的。莲花一般在七月开花,现在才五月,莲花还没上市。”“可我昨天明明看到一株漂亮的莲花。”他赶忙争辩说。“那是不可能的,”卖花姑娘肯定地说,“市郊一家专门培育碗莲荷花的陈氏花场。喂,你要的是什么莲花?莲花分为大型荷花、睡莲荷花、碗莲荷花。”天,莲花也有这么多品种?他向卖花姑娘描述了他所看到的莲花的形状。“唷,那就是碗莲荷花。往年陈氏花场六月初便有莲花上市,看你是个痴情种,被感动了,来向你说一声,你找去碰碰运气吧。”
李树心里盛满了喜悦。他找了个旅馆住下。这一夜大难熬了,恨不得早些天亮。
果然,天不负苦心人,那碗莲荷花刚含苞未放。他选了秣硕大的莲花,又到百货商店去挑了个喇叭口玻璃盆。
当这盆硕大而含苞待放的碗莲荷花出现在莲的面前时,她惊呼起来:“哗,你是怎么变戏法弄来的呢?”看到莲这么高兴,李树心里甜滋滋的。“这是真花,是有生命的花哟!”她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他不明她话里的意思,却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摆在茶几个那株被打破盆的莲花,才猛然意会,原来那是一株塑料制的假花。两人四目相碰,都会心地笑了。为了答谢他的真诚,莲把那盆塑科莲花送给了李树,说:“在别人看来,那是一盆假花,你怎么看?”她似有含意,但又猜不出有什么。
在回自己宿舍的路上,李树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盆她送的莲花,生怕它第二次摔了下来。他在心里这样思忖:“我能赋予它生命么?”
八年了,天天,月月,年年,从无间断,他把这株莲花当作一个生命来爱,他不让它沾上丝毫尘土,让花永远保持粉嫩鲜艳,让捧托花的莲叶永远翠绿。她,莲,你可曾知否?你在我心中永远保持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纯真、青春、靓丽、圣洁;你可曾知否?这盆莲花,我可赋予她生命了,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是我灵魂的掌控者,她是我思念的全部——莲,你此刻“萍踪”何处?
有了莲花的引路,李树有了经常去中学找莲的借口。
“小船呀轻飘,杨柳呀风里颠摇;荷叶呀翠盖,荷花呀人样娇娆。”李树这样调侃莲,然后敲门欲进她的闺房。
莲打开半边门,对他戏谑唱道:“菡萏呀半开,蜂蝶呀不许轻来;绿水呀相伴,清净呀不染尘埃。”
“我多么想变作蜂蝶,把你采来;变作尘埃,把你染上。”李树有些赖皮。
李树带着莲,舟车连轴转,走了数百里,来到市郊陈氏花场赏莲。只见数十亩莲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他们才真正领略到了莲花自然之风采:茫茫一片翠绿,象蓝天象大海,点缀着千朵万盏“人样娇娆”的莲花,风吹帘动,碧水绿映,翠叶婆娑起舞,花朵秋千荡漾。那情那景,他们深深陶醉了。他们脱了鞋袜,挽起被子,走入莲池,融入莲花的世界中;在暑日阳光下,在鲜艳夺目的莲花映照下,莲的脸蛋绯红娇羞,美哉可人,他再也按耐不住,隔着几株莲花,他伸手一搂把她拥进怀抱------他第一次吻了她:莲花你可要为我们作证!苍天、阳光你可要为我们作证!我们的爱情就象眼前的一株株莲花,花朵永远离不开绿叶!
一个学期很快就要结束,莲实习完将要返校等待毕业分配。李树强烈要求莲留下来,要她向毕业院校要求就分配在镇中学,他说:“莲,你是这批实习生中最优秀的一个,学生们都欢迎你,我更是不能离开你。”在这个问题上,莲何尝不想遂了他的心愿,可是——想起父亲弥留之际执着她的手嘱托:“莲,爸爸还有一个心愿没有完成,你必须给爸爸续上。我己经答应那里的孩子们了,待我身体好些一定回去教他们,他们是些多可爱的孩子呀。可爸爸现在状况------”后面她己听不清楚爸爸说些什么了。爸爸是援疆支教的老师,在新疆哈密地区一个边远的乡镇中学支教,两年时间他与孩子们朝夕相处打成一片,特别被孩子们孜孜渴求知识的精神所感动,他恨不能短时间内把平生所学教给孩子们。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在支教期间,他忘我工作,不会照顾自己,饱一顿饥一顿,本来多年前就患下胃病的爸爸,在一次上课的讲台上,爸爸被痛得大汗淋漓,最后再也顶不住了,才停下了讲课,用手捂住肚子弯下了腰,被急送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晚期胃癌。组识上决定把爸爸送回广州医治。临行前,全校师生和学生家长洒泪相送,载着父亲的汽车缓缓离去,送行的人一路小跑跟着,一公里,二公里,三公里------最后父亲叫车停下来,他噙着泪眼向孩子们说:“待老师身体好些马上便回来跟同学们在一起,万一我再也回不来了,我也会叫我的女儿补上我的缺。她是一个即将大学毕业的优秀生------”听老师说到最后,送行的学生更是哭得泪眼模糊。
莲想到这里,己是满脸泪水,吓得李树惊慌失措,他不知自已那里惹她伤心了。可莲并不想把这一幕告诉李树,以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伤感。李树以为莲是即将分别,产生伤离愁绪罢了,也就不在意。
第二天中午李树接到莲的电话,要他去谈一谈。起初是在她的宿舍里谈,后来莲把谈话转到学生课室里,因为是中午未上课,课室是空的,空间也大,够李树呐喊的。李树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该让我知情呀!”“不要问为什么。我只要你等我三年,三年后的今天,我一定来找你。你就当这要过去的三年我们不认识,三年后的今天我们才第一次相识,成吗?”莲几乎是在祈求了。“不成!”李树说,“你不给个真正原因,我今天是不会离开这间课室的。”谈话持续了好久,课室外面的窗玻璃边己经站满了等待进入课室的学生,李树把一个个窗关实,把门栓死,不让一个学生进来,除非莲把真象说清楚。上课铃声终于敲响,窗外的全班学生无门可进课室上课,都在焦急地喊开门。这种尴尬的局面莲第一次碰到。莲有些温怒,她坚定地跑去把课室门打开,李树无奈,只得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李树要求要送莲回广州,莲不给,要他只送到镇上的车站便可以了,说来日方长。那天,晨风徐徐,莲脸上带着悒郁,李树为她亠手提着行旅,一手提着他送给她的那株莲花。两人一时无语,默默的相视着,但各自内心都在翻腾着离愁别绪,她内心有千万语,就是不知如何叙说,嘴唇几番噏动,喉咙似有什么哽住,只蹦出这么一句:“等我,三年------”再也说不出什么。李树吸了吸鼻,生怕有什么流了出来,两个眼眶红红的。他己经把她送到大巴的坐位上,乘务员已催,送客应离开车箱。李树握着莲的手,手慢慢滑动,掌合着掌,滑到手指贴着手指,最后指尖抵着指尖,离开了接触。这时李树大吼一声:“慢!司机!请你慢开两分钟。”李树不容司机己经启动汽车准备挂档行走的一刹那叫停了汽车,然后丛容地从背上的挎包取出小提琴,以他浑厚的男中音深情地唱了起来:
细数窗前的雨滴,细数门前的落叶,
晚风化为一句一句的低语: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倾听海浪的呼吸,倾听杜鹃的轻啼,
晨风化为一句一句的低语:
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
他那凄婉、情深款款的歌声,把全车的乘客都震慑住了,女乘客都掏出纸巾在眼眶轻轻拭着,莲被李树的壮举感动得涕泪横流,李树本人也双眼模糊地、依依地、一步一步后退着向车门踱去------
自从镇车站送别后,莲没有给李树写过信,一方面她忙于赴新疆支教的准备,以落实父亲生前的千钧一诺,无暇顾及情感问题;另一方面她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毕竟自己要到几千公里外的环境艰苦恶劣的地方去工作生活三年,在这将要去面对的二千个日日夜夜里将会发生什么?李树就真的会一往情深吗?如果再遇上一个比自己好的女孩,他不会动心吗?她觉得应该考验考验李树,再说自己还非常年轻,这纷纭复杂的世界她刚刚闯入,一切的善恶美丑都有待她在今后的日子里逐个去认识与评判。她在想,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属于你的终会到来,你甩也甩不掉;不属于你的求也求不来。李树现在看来是值得爱的,而三年以后呢?更长的时间呢?
而李树却是一天一封信,写得绵缠绯侧,寄到莲的家,寄到莲的大学,都被退了回来。一个活生生的莲,仿佛一下子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
李树顺利地考上在职读研。借着到学校注册的机会,他根据莲原来提供的地址,在广州的一个新兴开发区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所要找的地址,最后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上找民工一打听,才知这个施工场地就是他所要找的地址,这里住的人半个月前已经搬走。李树无奈,只好跑到莲就读的大学去找,回答他的是,学生毕业分配己经结束,莲她自愿要求去了新疆支教,具体的通讯地址暂时不明。
李树非常后悔,后悔他没有坚持一定要送她到广州,去认一认她的家门,认识一下她的亲人;后悔他没有坚持到底,了解清楚她为何要三年后才可见面的真正原因与理由。李树在内心深处早就把莲当作爱人,当作终身厮守最亲的亲人。可她却离他而去,她就这么残忍要离开他吗?那她约定三年后再见面又是什么意思?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李树内心惘然、空落、痛苦、莫衷一是,莲呀莲,你到底在那里?李树的思念每日都无法歇息,他把他的思念写成文字,塞进信封,无法投寄,只好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一日一篇,时间一久,他自已办公桌里的五个抽屉都装满了,那是寄托他的全部思念,全部爱恋,全部希冀啊。
在新疆的茫茫戈壁下的一个中学里,莲也在写着她的思念,一篇篇日记,一张张信笺,她知道她不敢寄给李树,她不能违背她的初衷,她要将她的全部思念,留到三年后见到李树时,全部倾泻给他。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一定要等三年后才可见李树,才可与他联系,到时候李树该是怎么状态就怎么状态,她要证实一下自已的判断是否正确,证明李树是不是值得自己一生一世与之相依的那种男人。三年时间,有三层意义:一是为父亲还愿;二是响应团委的号召,援疆支教三年;三是借此三年,得出个对爱的判断的结论。
李树是学金融管理的,考研后通过学习理论,丰富了自己的知识,结合自已在基层的实践研究,在学术研究上小试牛刀,连续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受到业界高度关注。他也同时被从农业银行乡镇营业所调到农业银行市分行工作。工作岗位的变动并没有改变李树减轻对莲的思念,相反随着三年时间即将到来,更撩拨起他的思念之情,他除了关照原单位和莲认识的所有朋友,叮嘱一有莲的消息要立刻将他的信息告诉她,并仍坚持写好每一天给她的信,以便两人见面时他好把那一封封未寄出的思念呈现给她。
就在还差二个月便满三年期的一天晚上,莲所在中学的女生宿舍不明何故突然起火,宿舍都是易燃的衣物和书籍,那时已经是午夜二十三点,学生都睡着了,等发觉时,火己烧到床上。一幢五间排列、每间都住了十多人的女生舍宿顿时象炸了锅。还在备课尚未睡觉的莲第一时间冲到着火现场,指挥学生疏散、撤出危险区,她一次次地冲进火中把还在贪婪收拾衣物、书本的那些学生拉出来。大火已把宿舍门封住了,此时,其中一间宿舍里还传出一个女生的哭生,莲不假思索,又一次冲进大火。她终于使尽全身力气把那个学生推了出来,而自已却倒在了大火中,待她被抢救出来时身上己多处被烧伤。在把她送往医院前,头脑还算清醒的莲,首先想到要告诉在旁的学校校长的是,千万不能让媒体将她的名字报道出去,这是她个人的唯一要求,希望能得到尊重。她不是英雄,她也不想当英雄,只是当时的危急不容她多想,她就这样冲进了火海------
与此同时,在几千公里外的南方某市一个单位的职工单身宿舍里,李树心里显得非常烦燥,仿佛蚂蚁搔动意示大雨即将来临一样,他辗转反侧,整夜不能成寐;他感觉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他起身把头伸出窗外,天上明月高悬,万里晴空,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再看看他时刻守护着的莲花,在从窗户投射到室内的明月映照下,更显得分外妖娆,鲜艳如初。象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不知怎的,他的心就是无法安宁,仿佛是心灵密码的相通,在暝暝中,他断定,他时刻牵挂的莲可能遇到了什么不测。果然,第二天他在网上查到一则消息,称,昨晚,新疆某地区一间中学的女生宿舍失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援疆支教女教师,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出被困火中的女生,自己反被烧伤倒在大火中------。
“这一定是她,一定是莲,一定是我的莲。”李树高声喊了起来。他没有细想,请假后立刻飞往新疆,然后再转汽车,等他赶到茫茫戈壁下失火的那间中学,己是第三天中午了。校长接待了他,证实伤者是他的莲,不过她今天已被转到广州去医治了。校长称赞说:“真是个好姑娘,好老师呀。她和她父亲都是我们学校的恩人啊!小伙子,你要好好珍惜这份爱!”李树连连点头,泪花已经蒙住了双眼。
在广州,李树找遍了各大医院烧伤科,都未找到莲。也许是莲特别嘱咐医院,谢绝一切探访;也许是她的确不在广州,而在下面哪个市级医院。总之,刚刚知晓莲的行踪,可现在线索又断了。
其实莲就在广州某间医院医治,她之所以肯回广州治疗,是新疆有关方面同意她个人请求:一是换另外一个名字登记住院;二是谢绝一切探访和媒体采访。她不是英雄,她也不想当英雄:她不想张扬自己。在危急时刻她冲了上去,那是作为人的本性使然,不是英雄意识起作用,就象她当初选择赴疆支教,也没有任何政治因素使然,纯粹是为了还父亲的心愿。她的做人信条四个字:坦荡,实诚。弄得赶来看望她的政府领导,一个个默然,继而又一个个点头称是。
这可苦了李树,明知道自已心爱的人受伤,却不能当面照顾她,还不能明了她伤势的情况,这作为七尺须眉,内心的煎熬是可想而知,可又毫无办法。
莲获得静心治疗。因为抢救及时,又得医生悉心医护,莲的伤势得到了较好的控制,很快,她自巳可以起来行走了。医生说,再给一个星期的观察,便可以出院,只是脸上留下的疤痕,从美容角度上考虑,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进行整治,甚至进行多次皮肤再植手术,才有可能慢慢恢复原貌。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孩,最为残酷的就是遭受毁容的打击。
再过三天,便是她对李树承诺的三年再次见面的日子,她怎能以这个形象出现在李树的面前?她知道,这三年,为了寻找她,李树受的苦够多的了;她还从校长处了解到,李树费尽周折跑到新疆扑了空,又赶回广州来找她,而她就是想方设法躲避他,把他折磨得够苦的了。直至今天,结论已经明确:李树是个值得终生托付的男人!可现在,她那丑怪的脸,还有那看不见的身上的伤疤,李树能承受得了吗?这对李树公平吗?他满怀渴望,经受灵与肉煎熬了三年的李树,等来的却是这翻结局吗?可是这“三年”之约,她又将如何履约呢?上苍呀,你怎么就这么轻率,硬是把灾难降临在这对优秀的年轻人身上,把那份纯情真挚的爱活生生扭曲呢?人们都说,好人有好报,可李树和莲都是好人,怎就没得到好报呢?
莲在想,看来这次对她来说“千年等一回”的约会只有割舍了,她不能毁坏她在李树心目中的形象,她不愿伤害他,也不能伤害他,因为她深深爱着他。她现在的面目,不知何时能够恢复,也许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她不能耽误他的青春,他这么优秀,他理应拥有更美好的爱情,他理应有与他一样优秀的女孩去爱他。可是,她就这样放弃吗?------
“三年等一回”的日子终于在李树的千呼万唤中跚跚来到。大清早,李树便打扮一新,手里小心翼翼提着那盆他认为己赋与生命的莲花,背着三年来写就的一封封无法发出给莲的信,驱车来到当年起诺地——莲大学毕业前实习的镇中学。恰是星期天,学校的那间课室上了锁,他找来了值班老师,打开了课室门,他找到了当年他俩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显得特别神圣的样子。他还叫老同事、农行乡镇营业所的哥们到镇车站去迎侯。他断定,他的莲一定会如约而来!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一个钟,二个钟,三个钟,每隔十分,李树便用手机打到在车站迎候的哥们那里,但回答都是否定的。在万分焦虑中,一个特快专递投递员给他送来了一份特快专递,那信封上娟秀的字体他一眼便看出是莲的字。李树迫不及待撕开信封,里面除有一株干枯的莲花标本外,没有别的什么。这意示着什么?是意示莲花死了,爱的希望已经不复存在,请不要再等候了吗?是意示莲花干枯了,感情就此终止,请不要再等候吗?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前者后者不都是一个意思吗?这个突如其来的等候,对李树的打击可大了,他捧着这干枯的莲花,站都站不稳,差一点没跌倒在地。难道莲真的变心吗?不,如果她没有情,她不会记起今天的相约;如果她没有想着他李树,她不会在信封面注明第几间课室里的李树收。这分明心中有他,她对他不能忘怀。李树这么一想,心中顿有所悟:莫非莲伤势严重,医治不利,或医治好也会留下残疾,怕拖累他、耽误他,所以断了他的痴情,以使他能够重新选择新的生活吗?!李树在心里喊道:“莲呀,莲,不管你被烧得面目全非,或缺胳膀少腿,我李树一样爱你一百年,爱你一千年!”------
李树每个星期休假必定来广州寻找莲,虽然每每徒劳而还,但他痴心不改;他每天照样给莲写信,抽屉装满了,她清净衣柜来装,又满了,他往床底下塞,他有时甚至误认为邻座同事的抽屉也是他的抽屈,也塞了进去。邻座女同事阿娟就常常收到这种绵缠绯侧的情书,那真挚感人的情感流露,深深拨动了阿娟的心弦;由于信里通常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这对本来就对李树有好感的阿娟,干脆就认为这是写给她的。阿娟当然知道李树心中的莲在他心里的份量有多重,可她也知道莲在新疆火中救人烧伤了,她还知道他们“三年等一回”的失约。阿娟对自己坚定了信心,开始对李树展开了攻势。李树对阿娟的热情与关心无动于哀,他认为这是同事之间的友情;他有时也应阿娟之邀一起去听场音乐会,阿娟总是抓住时机紧紧依偎着李树。阿娟在大学是学财会的,毕业出来工作也有两年,由于她漂亮、温柔、贤淑,同单位的小伙子对她献殷勤的不少,可就是未能俘住她的心。而对她从来不关注的李树却博得她的好感,可他们之间偏偏有一个莲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娟越发觉得李树值得爱,她认为人生能找一个值得自己爱的人不容易,因而她必须紧紧抓住不放。她把他的个人生活料理起来,让李树寻找到一种家的温馨。李树己经领会到阿娟的心意,可她马上提醒阿娟,告诉她,他已经有了一个莲,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要阿娟别浪费时间。
阿娟并不介意,一如既往地照顾李树的生活,下班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李树的宿舍,为李树准备饭食,浆洗衣服,清扫房间,接待来客,俨然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但李树心里非常明确,那只是好朋友之间的往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过了三年。李树还是没有找到莲的踪迹,他一如既往继续寻找,每天继续给莲写信,每天照常严谨地呵护他的莲花。
此期间,莲经过几次整容,脸上的疤痕己经渐渐消褪,但要完全恢复原来的形状,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她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李树。她获悉,李树并没有因为那死去的莲花而改变了他的痴心,相反更坚定了他的痴情。她也深深爱着李树,可是这样会误了李树的,她的脸也许永远无法恢复原状,他现在已经三十好几了,这遥遥无期的等待,何日是个头。她也思念李树,己经多次打扮成新疆少数民族姑娘:穿着少数民族服装,戴着面纱,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不为自己之外的任何熟人认出她来。来到李树工作的附近,宿舍附近,远远观望李树上班落班、一举一动;让她特别感动的是,李树每每回到宿舍第一眼便是深情地凝视着那株莲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诉说,这说李树对她痴心未改。李树瘦了,也苍老了,眼睛无神,显得倦炱,与过去相比判若两人。莲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带给他的,她多想扑上前去紧紧拥抱他,用她柔软的嘴唇舔去他眼角和额上的皱纹呀。可是她不能!李树怎么就不能对阿娟动起真情?多好的姑娘。莲觉得爱一个人必须让你所爱的人幸福,只要他幸福,自己就幸福。
莲选了一个星期天,把阿娟约出到一个咖啡馆,把面纱褪去,露出庐山真面目,告诉阿娟,她就是莲。阿娟大感意外,这就是李树朝思暮想、神秘失踪六七年之久的莲吗?虽然她脸上的疤痕还有些隐隐浮现,但那脸庞的轮廓,那会说话的眼睛,仍然能让人寻回受伤前那靓丽的原貌;她举手投足典雅大方,一颦一笑无不显露富于教养。阿娟想,怪不得李树对她如此着迷,如此神魂颠倒。莲告诉阿娟,她非常爱李树,李树也非常爱她,只是命运残酷,她已经失去了爱李树的资格了,你已经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况。这就是我要设法回避李树的原因。她说,她己经对阿娟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知道阿娟也深深爱着李树,也是李树非常合式的人选,但建议她应调整一下方法,才有可能打动李树的心。她说,李树在喜欢温柔贤淑的同时,更喜欢富于情趣和浪漫,而阿娟恰恰缺乏后者,这却是致命的弱点。阿娟被莲这么一点拨,似觉茅塞顿开。她非常感激莲的真诚,觉得莲是非常值得交往的朋友。但莲叮嘱阿娟千万不能向李树提及她的露面。
阿娟时刻记住莲所说的话,也在动脑筋付诸行动,无奈自已是学财会专业出身,脑子里都是些严谨的东西,自然对李树收效甚微。
李树坚信他的等待是有希望的,上帝是会被感动的,是会把他的莲送回给他的。但他内心也非常苦恼,烦燥不安,学会喝酒抽烟,有时还对阿娟发脾气,嫌她唠叨什么都要管他。阿娟委屈的泪水只有往肚里咽,谁叫她怎么就对他爱得死去活来呢?真是自作自受!
一次李树在外面喝得酪酊大醉,己是午夜时分,才被朋友背了回来。阿娟每晚即使再晚也要等到李树回来,然后安置他洗完澡并将换洗的衣服浆洗完毕,才会离他而去。听到焦急的敲门声,阿娟赶忙去开门,然后帮着将李树扶到床上,待朋友走后,阿娟端来热水帮李树擦净身子,没想到李树却突然呕吐,把阿娟的一身裙装吐了个够。阿娟只好到洗手间将衣裙脱下,用浴巾裹住身子,再把衣裙洗干净。
李树己经安然入睡。阿娟轻轻坐在他的身旁,离得这么近,一股男人特有的气味传递过来,她有些不安,有些激动,她按奈不住,俯身将滚烫的嘴唇贴了上去,先是他的额、眼、鼻,然后是他的唇,李树睡沉了没有反应。阿娟不知从那里获得了勇气,她把身上的浴巾轻轻扯去,躺倒在李树的身旁;她心潮澎湃,一激动把李树的头胪揽在自己的怀中,丰满挺拨的ru*房紧紧贴住李树的脸。那肌肤的温热和女姓特有的香馥,一下就冲醒了李树;他睁开眼,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你,阿娟,怎了?衣服------”阿娟上身完全坦露在他的面前,嗔道:“你把我的衣裙都呕吐得一塌糊涂,叫我哪来衣服可穿呢?”李树迅速把眼睛从阿娟的身上揶开,把自己的衬衣丢给阿娟,命令似地:“快穿上。”那声音就象大人对小孩,父亲对女儿说的。在这夜深人静,就刚才的情景,李树怎就不为之动情呢?这充分表明阿娟在李树的心目中是没有位置的。阿娟越想越伤心,竞委屈地大声哭了起来------
莲的脸经再次必要的手术,原貌巳经恢复得差不多。
这天,阿娟来找她,把一腔的苦水都倒给她。阿娟说,她应该清酲了,其实李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他心中只有莲。这么些年和李树在一起,阿娟是快乐幸福的,虽然给予的多,索回的少,阿娟觉得值!可现在她必须把李树交返给莲,她说,如果再这样继续折磨下去,我们三人的精神都会崩毁的。阿娟说:“莲,你说得对,只要你所爱的人幸福,自已就幸福。”她双眼噙着眼泪,心底似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在翻动,“你的原貌己渐渐恢复,己经不存在障碍了。”莲说到最后己经泣不成声了。
人,这动物真是怪,李树和阿莲分别了八年,两人却天天魂牵梦绕;而朝夕相处了六年的李树和阿娟,结局却是------
李树这天清早起来洗漱完后,准备侍弄他的生命之莲时,却发现那盆寄托他全部思念的莲被挪开了,替之而来的是一盆具有真正生命的鲜活的莲花,盆边还放着一扎信,那是他写给莲而错塞到阿娟抽屉的那部分,他曾向阿娟要回,阿娟不给,说这是他给她写的信。再移开信札,却有一张信笺,上面横躺着一个大大的8字,两个园圈内,一边写着“带上它和她”,另一边却写着“去找她”,恰是八个字。字是阿娟的字,可这创意是阿娟所为吗?这8字意示着什么?李树猛然想起,今天,正是他和莲分开的整整八年,又是莲第一次约他三年后再见面的对应日。真正鲜活的莲花。8字。信札。天啊,这是他的莲,他的莲“复活”了!天公有眼呀!李树激动得不能自制,蹦跳齐举。
镇中学的那间课室里,莲穿着八年前与李树在此见面时的那套裙裾:莲花红的侧开式短袖上衣,配一条荷叶蓝长裙,把莲优美的曲线和阿娜的腰身、修长的身材衬托得尽善尽美。感谢当今美容科学的先进,那场大火在莲脸上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褪去,与八年前的原貌毫无二样。此刻,莲正引颈向窗外张望,等待她日夜思念的爱人的到来。
李树终于出现在课室门口。四目相视,李树丢下背上的包狱,跌跌撞撞向莲扑去,莲张开臂膀在迎侯,拥上了,紧紧地,紧紧地。无言,只有泪,八年相思的泪,积蓄得大多大多了。流吧,尽情地流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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