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老的皖东,群山环抱,绿水缠绕。
在大山的深处座落着一个小村庄,那就是我们村子,靠山临水、风景独特。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是一个容易出人的地方。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村子的前面流过,它是小村的命脉,同时,也阻断了小村与外面世界的正常沟通。小河上没有桥,小村与外界沟通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一条古朴而沧桑的摆渡小船。
摆渡人是一个矮个子、小眼睛、乱头发的中年人,没有人的时候,经常坐在船帮上抽着旱烟,吧得、吧得的。因为长相老,很少说话,所以我们村的人们习惯叫他“老哑吧”,村子的几个男孩子背地里也跟着大人们学叫他“老哑吧”。
“老哑吧”不哑、也不痴,而且,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呢。那时候,我们村子的几个男孩子还是希望老哑吧和我们多说上几句话的,也希望他能了解我们,喜欢我们,必竟老哑吧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
正是因为我们村子的那一条蜿蜒的河、那一条古朴而沧桑的摆渡小船、那个摆渡人以及摆渡人的漂亮女儿,所以,我童年的记忆里多了很多故事。
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哑吧成了我们村子的摆渡人。在我们那里,人们一般是不愿意干这个活的,所谓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老哑吧基本上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开始摆渡,直到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接回来最后一批的乡亲,风风雨雨,从不中断。村子的人也说他“傻”,做什么事比撑船挣得钱少呢?就連老哑吧的家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一句话也不为自已辩解。
记得有一天早上,我们几个上学的娃娃和几个出村的大人一起过船。老哑吧不紧不慢地抽着他的旱烟,吧得、吧得的。等我们一个一个地走上船坐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就大声地嚷嚷着“老哑吧,开船了”,他才慢条斯礼地解下绳子撑开船。船稳稳地行着,两岸的芦苇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依着,我为了想和老哑吧说几句话就特意坐在船首,可是,老哑吧全神贯注地撑着他的船,好像没有那一回事一样,于是,我就无聊地欣赏起河中的景色来。身边的大人闲得无事,竟拿老哑吧开起了玩笑:
“老哑吧,昨天晚上老婆要你了吗?你和老婆干到什么时候啊。”
“老哑吧老婆的长得蛮漂亮的哟,前鼓后举的,想死人啦。老哑吧,一定很舒服吧,我们说的对吗?”
“哈、哈、哈”一阵淫荡的笑声;
我虽然感觉到开玩笑的人太不尊重老哑吧了,可是,我的心很快就被一种不被理解、希望报复情绪填满了。
船靠岸了,老哑吧不让我们走,他先跳下船把船缆系好,等到船稳稳地不动了才让我们一个一个地走下去,从我们下船到上岸他只说了一句话:“大家慢一点,不要挤!”看着老哑吧那凝重的神情和发自肺腑之言,我的心为之一震。
三
老哑吧虽然不喜欢说话,但是遇到我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话就多起来了。那个时候,父亲是河对面的小学公办教师,也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他们从上船就开始胡吹,一直要吹到下船。这个村子的前五百年和后五百年发生的事都被他们吹遍了,每次都是一样的话题,每次也都吹得津津有味。
说到最后,老哑吧常常都会重复这样几句话,“唉!我们现在这样子还不是为了这些孩子啊,你不撑船,他也不撑船,这些孩子上学怎么办啊。我想孩子们能把书念好,也不枉费我的一片心血······唉!多么希望孩子们长大以后能够走出这个地方,比我们强啊。”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也总是应和着老哑吧的话,“是啊,这些孩子将来肯定是要走出去的,怎么能和我们一样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呢。我看小倩那孩子将来肯定能行,怪机灵、怪聪明的、作文也写得好,是一块学习的料子。”
每一次听到我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哑吧的脸上都会掠过一些幸福的神情。
那时候,我还是喜欢父亲能够经常和老哑吧在一起吹吹,能够和老哑吧关系好的。因为他们之间关系好了,而我和老哑吧的女儿关系不就自然而然地更好了吗?不就······唉,童年时候的思维和逻辑还真是怪怪的,也许,这就是天真、单纯、稚嫩吧。
老哑吧的女儿有一个蛮好听的名字--小倩,当时,小倩在我们村里的这些男孩子当中相当受宠爱的,村子里读书的女孩子就数她一个出众点。那时,我们这些同学在学校经常会私下评定谁是校花,谁是班花,谁是村花。别的村子都有村花了,我们村子还能少吗?于是,小倩就名符其实地成为了我们村子的村花了。
有花就有护花使者。小倩父亲老哑吧和我父亲关系那么好,自然,我当小倩的护花使者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结果两次被打得鼻青脸肿。
第一次,是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同村的一个男孩子长得人高马大的,说起来也不过是165公分吧。上学、放学,追着小倩说话,送橡皮、送钢笔、送本子给小倩。为此他还被家人連打三天,当然,家里人打他倒不是说他送礼给小倩,而是问他为什么天天丢橡皮、丢钢笔、丢本子。小倩那时是一个多么乖巧、多么认真、多么好学的女孩子哟,那敢接受这样子的保护呢?所以,她上学放学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和我一起走路、一起渡船,而不理彩那个男孩子。有一天放学,那个男孩趁小倩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把我拦下来,结果我是鼻青脸肿。連走的时候,还挥着皮拳头狠狠地说,小倩是我的。弄得我初中三年再也没有敢过多地接近小倩一步了。多么惨无人道,直到现在小倩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男孩子为了她被打得鼻青脸肿。
好不容易熬了三年,小倩和我双双进了县重点高中。我想这下再也没有人能抢走小倩了吧,心里面是暗自庆幸啊。那几年,我们两个人是一起过河、一起渡船、一起接受老哑吧和我父亲的叮嘱,一起坐车到县城去上高中。每一次,小倩在接受我的帮助后,都报以甜蜜的微笑,我心里还真是美滋滋的。可是好景不长啊,就在高二那年放暑假的前一天,小倩班里面的两个男孩子找到我,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按在地上暴打一顿,連走的时候搁下一句话:别以为是小倩老乡就和她套近呼,而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又一次为了她被打得鼻青脸肿。
那一年高考之后,我去了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我也曾经反复地对小倩说过,希望她第二年也能报考那所学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选择了去北方。也许,她早就对我的胆小怕事的性格有所耳闻罢了,一颗爱情之花就这样过早地凋谢了,不知道小倩现在过得还好吗?
四
说起老哑吧,我时常还会想起他。
印像最深的就是有一年夏天。那天中午,我们几个同学去上学,当然,老哑吧的女儿小倩也在。太阳当空,烈日炎炎,面对着船下的清凉世界,我实在是招架不住诱惑,于是就把双手和双脚放在水里面。真凉爽、真舒服啊!正当我贪婪地享受着大自然带给我的快乐,美滋滋地向着小伙伴们炫耀自已的胆识,勇敢地在小倩面前展示一下自已超人本领的时候,老哑吧突然轮起他那双又宽又阔的粗手,攥紧两根洋葱般粗大的指关节朝我的脑袋瓜就敲,并且一把将我从船帮上纠了下来。我被老哑吧弄得目瞪口呆、人仰马翻。过后,老哑吧像是没有发生过事情一样,不言不语地依旧撑着他的船。我悟着头、红着脸,蹬在船里面,小声叽咕着:老哑吧、臭哑吧。小伙伴们看着我都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而小倩用大大的眼睛瞪着他爸爸,满脸都是责备和不安。
那一次,我的脑袋瓜不但被老哑吧敲起了一个大包包而且还痛了好几天呢。也不知道小倩有没有享受过我这样的待遇。后来,我坐船再也不敢有那样犯规的动作了。
五
河的渡口生长着一颗百年老槐树,印满了那河、那船的沧沧桑桑,也记载着老哑吧的点点滴滴。
那是八十年代未,也就是我和小倩都考上大学后的第二年夏天的一个午后,老哑吧的渡船载着六、七个学生和一个出村的男人缓缓地向河的中央撑去,突然河中刮起了大风,老哑吧的船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掀翻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老哑吧没有丢下孩子们,虽然他长得比那个同船的男人单薄,但是,却比他勇敢。老哑吧奋不顾身地抢救着落水的孩子,一趟又一趟,这些落水的孩子得救了,同船的那男人也喊来了救难的人,可是,老哑吧却永远也没有走上岸。
乡亲们弄来了几条船顺着下游一直往上游找,从下午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把老哑吧打崂上来。孩子们哭了,乡亲们哭了,山哭了,水哭了,老天爷下起了雨也痛哭起来。老哑吧安葬的那一天,村里为他开了追悼会,县里也去了几个人物。
听说老哑吧离开的那一天,渡口老槐树又生长出几颗新芽,年复一年地成长着。也许是老哑吧的灵魂不愿离开这一片土地,也许是老哑吧的精神感动了上帝,反正那几颗新芽受到了特别关爱和精心呵护,已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了。
如今,那河不会因为老哑吧的辞世而倒流,那船不会因为老哑吧的辞世而搁浅。那些经历过渡船迎来送往的人们,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摆渡人的平凡人生,是否曾为他唱过一首美丽的赞歌,是否曾为他吹灭过一支蜡烛,是否曾为他点燃过一柱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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