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爱花的女子。黄昏时从野上回来,会顺路折下大棒叶色青翠的野栀子。它们常常花事正浓,芬芳馥郁。月白的花,含苞的。待放的。盛放的。在母亲的手上把清香一路迭荡。一如记忆里母亲浅笑的面容与她身后斜照的夕光。想起,心里依然温软如缎。
那时常常会接过来用清水养在瓷碗里。放在窗台上,黄昏的风吹过来,于是屋里暗香浮动。母亲开始生火做饭,村子里有人“嘬嘬”地呼叫在外寻食的鸡群归笼。远处有水牛“哞——”的一声传来。河里的鸭子惊得四处游动,然后摇晃着回去。屋顶的烟囱有了绕绕的青烟,暮色四合。窗台上的栀子,那些未放的花儿也终于全都展开,在灯光下盈盈而动。
隔日外面回来,打开寂静的房门时,它们依然芳香甜美。觉得是母亲身上安宁的味道。而母亲此刻正与父亲在旷野上安静的劳作,也许父亲刚在田垄上吸了支烟,看母亲把青草翻开,新的泥土味道在阳光下绽裂。家里她的野栀子静静开放然后凋谢。屋外有清脆的鸟声在午后寂静的风中回荡。
这样的芬芳,许多年后蓦然回望,它们成了生命中依然清醉的片段。简单。纯粹而意味深长。随时都会被路过的风再次吹散开来,隐约有了微细的静香。
第一朵真栀子花,是珍带来给我的。
珍,是读书时的第一个同桌。住在邻村,每天穿过一片空旷的原野来学校。头发被风吹的凌乱,阳光下的麦色皮肤有着木叶的清香,微微透红。有时会在中午顶着阳光去她家。她的房子前后种有许多高大的果树。桃,李,樱桃,杏梅,柚子,橙子。夹在一起的还有许多花草。其中有一株巨大的栀子。会开许多肥厚的花朵,洁白硕大。远远就能闻到清香。她母亲常常会在清晨剪一些下来送给前来讨要的女子。她们把它别在衣襟上,辫梢上。是世间里最朴素的清香,那些年月里让她们甜美芬芳。
珍会仔细的放一朵在书包里,带到学校送给我。常常花瓣上还有露水的痕迹,接过来时,手心上一片沁凉。放学时握着它回家,一路幽香。小小的心里盛满欢喜。但是,栀子亦是一种需要距离的花。不可以近之深嗅,只可隔着大段的空落轻轻呼吸,它才会幽然而至而美。否则,也许从此便惧了它的浓烈。其实,人不人也岂不如此,深究总多是失望。
花事了时,珍剪了一段斜枝让我带回家。告诉我把它插在泥土里,来年就会开花。神情仔细认真。几年后,她父亲因故自杀而去。星期天在路上碰到帮母亲卖葱韭的她时,也是这样的神情认真。小小的年龄已开始懂得认真相待生活,眸子里藏着劲婉的坚持。如那些凌晨而开的栀子,色彩素清,却有抵心的芬芳。
母亲把栀子与月季种在一起。她说,这样红白不孤单。母亲是乡间的女子,对待美有她自己的色彩。羞怯中有着温暖的闹热。如她绣在枕面上的踏枝绿雀。大红,桔色,明黄,翠绿。雨天里摸它,还似有母亲的掌温。是喜悦的绚丽。多年后,站在异乡的风中,当淡淡的栀子花香飘过时,忧伤的想起故乡。安静的白天。清凉的弄堂。芬芳的空气。屋里粥罐上静静的炊烟以及渐渐老去的母亲。
世间的美千变万化,大多会被简陋的回忆沦为灰烬,而记住的片段就是生命中的绝美。比如栀子花开。
栀子花开。是温柔过程,是怡淡动人,是人生初见,也是一首慢慢入心的歌。何炅,这个小个子的男人。有温暖的眼神与干净的笑容以及诚恳的声音。因此他的《栀子花开》也让人怀念。
人生初见永远是心底最温软的一缕浅香,如临风而开的栀子,朴素清静而忧伤。我们停下来,只因为是最简单的心动。
心动。这是个非常温软的词。年少的爱情,渐渐老去的回忆,初恋的甜美。常常在某一刻翻然记起,比如走过街角,忽然想起生命里第一次羞涩划下的名字,也许面容早已模糊,却心生温暖。这样的感觉,也许唯有那些不经意散在风里的栀子花香才可描述。
时光垂垂而过,五月栀子花开。一个人回忆。色彩清简,人生初见。笑容温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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