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世事如棋,一切都象天上的云,舒舒卷卷,白衣苍狗,变化万千。但就有一样东西,坚硬过于磐石,柔韧过于蒲苇,长留久驻,不为时光裹挟而去,这就是思念。
和他相识只有半年,过后天南地北,信息全无,至今甚至连他的姓名都忆不起来了。然而有一幅情感画面,总在我心头荡起层层涟漪。
七四年六月底,作为知青的我,奉调我来到了山区一个生产大队当工作队员。报道时首先认识了他。姓张,五十多岁,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时任公社副书记。
“好哇,娃子,今后咱爷俩就在一块干了。”满脸的皱纹在爽朗的笑声和随之而来的二黄曲子声中,绽开了朵朵花儿。他是工作队的指导员,我是工作队的材料员,自此,我们形影不离的和社员开始了“三同”。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生活中没有忧愁,工作中没有困难的人。整天乐呵呵的,不是山歌就是二黄梆子。
一日,晚饭后闲来无事,清油灯下,念起了一首宋代的悼亡词:“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为何不同归…··。”暮然间却听的身后有唏嘘之声。转睛看时,只见张书记一脸的痛苦,泪花在灯光下闪着光。
“您咋了,张书记。”我赶快站起来扶住他“您病了。”
“听你读这首词,想老伴了。”张书记叹口气道:“我老伴是个好女人啊!农村人不识字却干得一手好农活,作一手好茶饭。屋中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靠她那一双手。就象这首词里所说“谁复挑灯夜补衣”,她就是那样,夜半里给我补衣服,看不见了,拿针挑一挑灯芯,亮一点了继续再补。”象是在自语,张书记喃喃地说:“主要是贤惠。夏天撑蚊帐,她怕我热,不撑蚊帐,她怕我被蚊子咬,经常性的一觉醒来,只见她搭耷着头,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拿着扇子,给我轻轻地扇,为的是让我睡得好一些……。”
“哪她现在人呢?”
“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在我老家的山里埋着。她是让我给送走的呀!”张书记好象是赎罪似的轻声的说:“家住在沟脑上,离地段医院又远,再加上缺钱,家里人谁有个头疼脑热,抗一抗就好了。抗美援朝时我也当了几天卫生员,有时候听到谁病的重一些,也会买些药,打打针。没想到,就是我自己的一针,把我的老伴送走了。好悔呀!”终于哭出了声,泪水在他脸上的皱纹里流淌。
至此,我明白了,在张书记整日的嬉笑中,隐藏着深深的真情和思恋,在他那看似粗放的表层里,烙印着细如发丝的精神世界。一句诗词,打开了情感的闸门,在这奔泻的情感里,流淌着悲欢和离合,流淌着深情和懊悔。
快三十年了,心头抹去了多少个大事,但总抹不去这个画面。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真情实爱,满眼见到的却多是功利和“实际”。至此,我更想起了荷尔德林诗性的语言:“只要善良纯真尚与人心同在,人将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反之,失去可贵的人类精神,任何真善美的事物,都难以居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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