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没见叔公一家了,感觉是那么陌生。
来福州三个月,从来就没曾想到过叔公一家。也对,都十年了。大家太久没见了,印象都生了。曾经的叔,还有小姑。爸说,小时候,我只要哭闹,就只给小姑抱,一准就不闹了。但是我没有丁点印象。过去了太久了……
婶婆很高兴看到我来。在她的印象里,我还是十多年前那个孩子,那个经常会找她要钱买冰棍吃的孩子。没想到我已经长这么大了。婶婆老了。过去的她曾经是那么年轻。叔公说,现在的她经常会到外面,找点小事做一做,补贴点家用。叔公也一样,在一家医药公司做点事情。叔公的一边眼睛瞎了。老家有人说这是报应的结果,我反感这种说法,但是,却又有一种无奈的默认。
在叔公家的墙上,我看到了太奶奶的遗像。这让我又记起老人生前的样貌。记起她经常坐在家门口的样子。有一段时间,我对太奶奶是那么陌生,只知道一个老人会坐在对家门口,就坐着,看着车来车往。但是,我不知道那个太奶奶。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发生的太早,以至于我只对人有印象,却忘了人的样子。叔说,太奶奶是九四年去世的,当时还是在老家的。那年我也在老家。但是我不知道太奶奶去世的事情。因为,没有人跟我提过。往事是乱七八糟的。关于那些事情,给大家造成了太大的伤害,所以谁也没提。
婶婆张罗了一桌的酒菜,我们很开心地坐在一起吃饭。叔公说,好久没有家人来看他了。他很高兴。大家说得更多的,是关于小姑,关于叔的婚事,还有关于家族和邻近街坊的一些事情。小姑现在在一家公司当会计,这么些年下来,都是她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叔在福州混迹了好几年,婶婆说,也就这两年开始慢慢有点稳定的收入。这么些年,在一种精神的折磨当中,走到了现在,也算不大容易了。叔的女朋友,只比我大三岁。暂时他还没打算结婚。
我们提到了儿时,叔说起了一些往事。说到,太爷爷生前在家门口和别人谈生意,把一条船从造到开,所有要做的事情全部告诉对方,总有些人比较迟钝,丢三落四弄不明白。还说到父亲和母亲谈恋爱的故事,兴奋得模仿起母亲当时的动作。叔说,母亲就是一大淑女,而且个头又高,人也很好,这是父亲的服气。最后说到,过去我们总是把别人家当成过道,在那里走进走出,肆无忌惮。
“侄儿,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这些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从别人家里走来走去,把别人的家当作过道?”说到这里叔带着一股酒气问我,却没有等我回答,“那就是一种权力!这说明,咱们家在那里,就是有这种地位!南门杨家,在小镇那个以渔民为主的地方,还是有影响力的!当初提到黄瓜鱼,垄断这门生意的,是咱们家!如果不是俞山海盗的打劫,如果没有爷爷(我太爷爷)后来落下的残疾……咳不说那些。你现在也走出来了,叔就告诉你一件事。你叔我离开老家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我没敢在大街上走过。为什么?因为我觉得对不起祖宗!我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在街上走。就算要走,我也只能把脸贴着地面上。现在,你也走出来了,但是你比我有出息。你要记得,不仅仅要对得起你父母,和你爷爷奶奶,你更要对得起杨家列祖列宗!”
我们都没怎么吃饭,一直在酒杯的碰撞中去寻求那一种血脉的感觉。临近午夜,我们没有逗留。毕竟,新的一天,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辞别了叔公一家,我和父亲各自回住处。
在路上,我肆无忌惮地笑着,哭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哭,我明白自己是高兴的,但是又觉得这时候我需要用哭来冲刷自己。过多的辞藻在亲情面前,都是惨白的。在我们之间,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会觉得是一种无限的动力。
哭吧,我很痛快地对自己说。
-全文完-
▷ 进入漠孤寒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