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躺在牛圈里，周围是干草的香味。黄牛在最里头的角落里，屁股对着我，不理睬我，只是那么空口嚼着什么，就像桥栏杆上那小孩的嘴，一直都使劲嚼着。过一会儿白沫出现在它嘴边上。我想它那么大的嘴巴，吹出的泡泡应该比小孩子的要大许多吧！就凑上去看个仔细，稍微走近一点，它就晃晃脑袋，不给我看。就像背转身撒尿的人害怕曝露了羞丑。我只好回来坐在原地继续想我的心事……

那个女子我很爱，长得细眉细眼的。在学校里，我一直都喜欢她，她长得很像一个明星，那明星叫什么我着实忘了。她的脸上总是黑黑的，不过这黑让人感到很动心。她从我所在的窗外走过，一脸的天真。她逐渐发现了我，就经意不经意的也侧头看我——那眼神真是让人感动啊！想到这里，我发出了一阵笑声……牛惊了一下后安静下来，继续嚼着嘴里的泡泡，然后一用力，把泡泡糖咽了下去。接着继续嚼起来——它嘴里有嚼不完的泡泡……

出操时要搞队列。两个班刚好面对着进行，一回头就能发现她。我看着她走，不想却走多了，跑到队列的外面了。而有次她看着我时也转错了，几十个人的整齐队伍被她搅和的前仰后合。她的脸红了，那种黑红黑红的健康的颜色，让我很感动……后来听说她和一个本县的男子好上了，那人是个什么官儿。我百无聊赖，开始练气功。有一天，强劲的急流充满了全身，我就看到了世界的摇晃……我笑着，说着风一样快的话，人们看着我的那种表情，让我觉着自己是个高人，话也就越说越快。没有人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跟梦里的她说。

我始终感到她就在我的身旁，这也可能真的是个梦。我咬自己，一点也不疼；打自己，却听不到一点响声。所有的头发呀指甲呀都不是我的了。它们属于谁，我也不知道，可它们为什么要跟着我呢？我惊奇的举起它们看，然后在干草上擦，它们都不走……

这家的婆娘长着一双很怪的眼睛，正对着你看，那眼珠子也是一左一右的分开老远。她手里一直拿着一个方盒子，从那里面传出叽里呱啦的声音。她很仔细的听着，却并不听我说。她的眼珠子讨厌我那就算了，因为她不久就死了。出殡时我还在帮她家守着牛圈。

这婆娘死了不久，又有另外一个婆娘进了这家的门。她第一次进这门时踩在我的黑手上，她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从此我们就结下了梁子。这婆娘每次都从这牛圈的门进出，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时或要借个什么，时或又要还个什么，时或又端着一碗饭来了。我以为是给我的，她却直直的走上了牛圈最里面的石阶，往男主人的房间里去了。

这牛圈离得很远，到达男主人的房里得走好久。我不想去管人家究竟要干些什么，那女的虽然很年轻，但却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女子的样子。她？差远了！她自己的男人时常在圈门外来叫唤，手里端着一碗饭，若无其事的边吃边叫。那男人也很年轻，他不看我，我可记得他。就在那个桥头堡上，他给另外一个女人晒粮食，互相勾勾搭搭的——他有几个婆娘啊！他的婆娘多，所以每个婆娘他都不会去管吗？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的要笑，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是不看我，还是那样提心吊胆的等着那婆娘出来。

一大早，男主人就牵着牛出门了，他踢踢我的腿，让我让开。惊醒了我的美梦，哼！我睁开眼睛，看着牛庞大的身躯从我面前经过，在刚出门口的一瞬间，几大坨东西从它尾巴下面落下来，搭在牛圈门槛上，然后它发出舒服而极长的“哞”声。跟着这声音响起的，是男主人的咒骂声，还有那女人远远的吆喝声。一天又开始了！他们就像我和那女孩子一样，出早操时就不经意的遇到了一起……他们还能有说有笑的在一起，我和那女孩子几年里一句话都没说过。想起来我就很伤心，在男主人收拾走牛粪以后，我就趴在那门槛上哭起来。

这家的儿子在外打工，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见到我时，还很关心我，他的眼里充满了一种东西，让我感到很舒服。这家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也回来看过一次，还来看了我，给了我一个饼子。他们现在都不回来了，原因就是那个婆娘！

晚上收工回来，天很黑了。别人家的牛早已弄了回来，他们就是还不回。我在村子里跑了几个圈子，已经记不起了。我看到核桃快要熟了，就用石块砸开几个，里面是水，还不能吃。核桃浆染在我的手上，一会儿就变得黄黄的了，再过一会就都黑了，洗都洗不掉。我就拿手在石块上磨，就像磨刀那样，终于掉了一点。那男人就在我的耳朵边上喊着：“疯娃儿，走，回去睡了！”我不理他，继续磨我的手。

牛圈门上门闩前，那婆娘又来了。黑暗中她打着个手电，那光柱不断的左晃右晃，晃得人眼睛生疼，我就不停的骂着她。她还笑着说：“疯子娃儿还在说呢！”他们一起走上那石头的阶梯，一边闩门一边调情，嘻嘻哈哈的，丝毫不理会我的在场，真是讨厌！

有一次，我跟着他们悄悄的也上到那石级的上面。他们的手电只是在自己的脚下来回的晃荡，并没有发现我。他们在厨房旁边的一间房子里脱衣服，电灯光映出那婆娘的奶子。然后他们就在床上划着船，吭哟吭哟的。诺大的院子里堆满了麦把子，还有那么多的房间，全都紧闭着门亮着灯，人们在里面大声说话，但没有一个出来走动一下……

都很晚了吧！那女人由男人陪着，出来了。在经过我的床铺时停下来，赞叹那牛长得好，这么用着也不掉骠。我讨厌这样的来回走动，打搅了我的美梦！

有一天，那男人病了。那婆娘跑前跑后的忙着来看。她咚咚咚的经过我身旁，害得我一直没睡好觉。邻居大爷问她，那男人的病情如何，她就说了，大爷后来说了句话惹恼了她。大爷说：“那，是该好好照看下！”那婆娘就对着大爷骂个不住。大爷的瘸腿儿子回来了，也骂大爷不懂事。大爷不说话，那样子很可怜！那婆娘嘴里不住的骂，还边骂边看我。这婆娘，是不是发觉我偷看了他们的事？

男人的病好了。有天他拴牛时，抱怨他的儿子，今年又不回来过年。哼，还不是因为那婆娘？这天晚上，我躺在草铺上左想右想的睡不着。我瞪着那婆娘出去了，就想：这样下去，我就始终见不到那男人的儿子和女儿。他们上次看我时，好像有什么话要给我说，是不是那气功的事儿？可他们不回来，我就始终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那婆娘这样进进出出的，我也始终没法过上轻省日子……

想到最后，我知道了：都是因为这个牛圈门啊！要是它不在了，我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呀！我摸摸口袋，火柴还好好的呢！我知道，只要那么一划……就什么都成了！可是那牛怎么办呢？它要看到火，就会发狂的踢着我的！

我将牛牵了出去，拴在外面的那棵核桃树下。还好，它一直都没叫唤。夏夜的风很凉爽，吹得它身上的黄毛一翻一翻的……

我走回来，闩上这牛圈的前后门，闩得牢牢的。然后躺在我的干草铺上，划燃了手里的火柴……（全文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