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是我年少时的好友，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这一次竟意外相逢，站在淮海路的伊势丹门口，两个成年的女子孩子般地拥在一起，相互使劲地拧对方的胳膊上的肉——这是我们年少时惯用的招式。溪仍是清瘦的，弱不禁风的。而我已然多了好些赘肉。

世界真小。

是啊，世界太小，想要躲开你都难。

还是老样子。

是啊。单身。还是没人要。

呵呵。

呵呵。

坐在咖啡厅里靠窗的位置。爱尔兰咖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甜而苦，很怪异。一首醉心的　covergirl在灵动地流淌。溪和我都沉默不语，只是微笑着彼此注视。眼里交换的内容较之语言更有深度。就这样坐着吧，还可以间或去看玻璃窗外的落日，正一点点地西沉。

一杯将尽的时候。我站起来告辞。

明天去南京。

几点啊。我送你。

不了。忙你的吧。

好歹我也要陪你玩两天啊。

以后吧。这一趟时间很紧。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说不好。兴许哪天又能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相见。

呵呵。

呵呵。

回到旅馆。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照着我的脸。记忆里淡淡的往日渐渐浮现。那些青涩的记忆如同一缕缓缓袅绕炊烟，将我的思绪拉回过去……

苍白的月色。

盛夏的夜。

溪和我坐在河边的石级上。四只赤脚浸在水中。尽管河水凉凉的。仍是无法排解内心的烦燥。这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两个对前途一片茫然的女孩，即将要面对别离。

明天回去？

嗯。过几天还来填表。

齐也明天走。我提醒她。齐是溪一直暗恋的那个男孩。长得高高大大的。很聪明。还在学校的发明创造大赛上拿过奖。

我知道。走了就走了。

你就不想和他说点什么？

不想。有什么好说的。

你呀，真是的。你不说，我来说好了。我气得直哼。胆小鬼！

不要。我不想让他知道。我……

就这样定了。反正明天把话挑明了，他爱怎样想就怎样想。不然的话，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不要，求你了。我害怕，真的。

有什么好怕，又不要你开口。看我的。

我的一意孤行阻止了溪的怯懦。

第二天晚上，同样地景，同样地人。只不过怯懦的那一个换作了我。我不敢直视溪的目光，不能面对溪的痛苦。我谨慎地挑选说辞，我害怕会伤害到她。

我……我见了齐。

哦。溪抬头望月。月的清辉洒落在溪无暇的脸上，有淡淡的哀伤掠过。

我去找他的时候，有人在。我没敢开口。

正好。免得尴尬。

明天，明天我再找他。

算了。该结束的总要结束。

对不起，是我不好！

没事。是命中注定的。

溪居然在那一刻笑靥如花。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溪笑得花枝乱颤，点着我的鼻子，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逼视着我。

笨笨！居然想骗我。你撒谎的样子……咳咳……要多笨有多笨啊……

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狡辩。

溪突然地捏住我胳膊上的肌肉，使劲捻。我痛得大叫。

放开，快放开！呀，痛死我了……

叫你不老实！溪咬牙切齿地看我。

说，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我忍着痛，我不能承认骗了她。该死的齐，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咒骂。居然对我的话一笑置之。该死的，这么好的女孩你都不懂得珍惜，等着吧你！哼。

溪突然松了手。直直地看着我，片刻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我被她搞糊涂了。我不能适应她的又哭又笑。忽然她拿手拍我的脸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脸上还有泪，眼里装的全是笑。

从此以后，我们绝口不再提齐。

齐已经和那个夜晚一起被埋藏。

之后，我和溪各自投入各自的生活。

再之后，溪也正儿八经地谈过几场恋爱，但最终没有一个修成正果。

溪开始了一个人天南海北地闯荡。我则走了一条为人妻为人母的道路。我们彼此之间不联系，只是因为不想看见彼此的落寞。在她的眼里，我是幸福的；在我的眼里，她是快乐的。我们彼此羡慕、彼此祝福，都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好。

然而，溪终是不能忘怀齐的。

这段青涩的记忆成了溪心里永远的结。她拒绝所有的缘分，只因她总是不自觉地拿人和齐比，不肯将就，不肯委屈。因为追求完美的溪，放不下心底的那份暗伤，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初恋情结吧。

如今的溪已经错过花期，但她却有着依然故我的美丽，也有着依然故我的执着。

不知道明天的溪会不会遇上她醉心的男子。如果有，她会是世间最幸福的一个，因为寻觅得愈真愈久，必然会愈珍惜。如果没有，溪仍是最值得我欣赏的一个，如她一般不为世俗所改造的女子，恐怕这尘世间也是少之又少了。只是默默地为她祝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