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觉得，我的高中时代仿佛就是一场梦，梦里花开无数，清风徐徐，我们一起开心地追蜻蜓，然后我们也变成了蜻蜓，再然后风过了，云散了，一切了无痕迹。

认识青青的时候，我十七岁，在一个古老的城市里读高二，出了校门过一条街再转两个弯便是青青的学校，那时她上初三，十五岁。

青青留着细碎的短发，有可爱的刘海在前额飘扬，每天早上骑车上学，总会看到她哼着动听的歌曲从我后面赶上来，眼睛明亮，笑容无邪。

我转弯，她也转弯，我加速，她也加速，我笑，她也笑，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突然一天，她说等我一下好吗，我于是便点点头停了下来。只见她把车子靠在路边，一路跑过去买了两听可乐回来分我一听。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笑：今天是我生日啦。

我们一起拉拉环，没想到却被喷了一身，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笑得东歪西倒。

然后，我们找来两根细绳子，把喝干的可乐罐系在单车后面，一骑车便叮叮当当洒下一串串快乐的音符。

我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不用费很多的力气就能把功课搞定。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比功课要复杂许多，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

回想起和青青在一起的日子，那真是少年时最快乐的时光。放了学一起去踢球，或者骑很远的路去河边放风筝。青青喜欢喝可乐，喝完了可乐就把可乐罐当足球踢得当当当响，笑称一物两用。

可乐足球在脚下跑，蜻蜓风筝在天上飞，我们的纯色青春在风中飘啊飘。

2

青青的中考很快到来，我知道那种补课自习自习补课反反复复的滋味，我真心希望我能带给青青些许的快乐。我总是在他们学校门口斜对面的凤凰树下静静等她放学，然后把准备好的可乐扔给她一瓶，一起骑车回家。

还好青青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闷闷不乐，她总是很快乐地给我讲他们班上的笑话，甚至她们女生之间的悄悄话，青青说，我们是哥们。

很多时候我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开怀的青青，只是看着，就已经很开心了。

中考前的一天，我问青青报考什么高中，青青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我所在的中学的名字，我大吃了一惊，因为我所在的中学是一家很一般的中学，而以青青的成绩要考上本市最好的中学绰绰有余。

为什么？我问。她只是微笑：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青青，这个傻瓜，为了和我在一起，放弃了自己原先所有的宏伟蓝图，不顾父母的责骂、老师同学的劝说，毅然报考了我所在的学校。

九月初秋，遍地金黄，我在学校门口见到了青青，她的头发已然一点一点地变长，飘飘的白裙迎风招展，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青青也可以这么优雅动人的。

3

青青是以高于分数线50分的成绩去报道的，而她的美丽更是吸引了全校男生的注意，青青迅速成为全校无人不晓的焦点人物。

但青青还是像从前那样走在我身旁，粉红的裙裾香水百合一般开放，愈来愈长的头发随风飘扬起来，让她看起来仿如一只扇动着翅膀的美丽红蜻蜓。

或许，这一只红蜻蜓注定是要越飞越高的。青青不仅进了文学社、文艺团，还当选为学生会副主[xi]，更有数不胜数的男生为之倾倒。只要青青说她喜欢某个明星，马上就会有男生送来那个明星的cd、画册、照片、资料，无论是在教室、宿舍，或是去打饭的路上。青青喜欢读书，一时间竟引得学风大盛，很多男生也跟着到操场读书，一片书声琅琅，校长见状笑不拢嘴。如果他知道其实男生们不过是为了新当选的校花而来，他又会是怎样的大跌眼镜呢。

青青在男生堆里来去自如，好像一只盘旋于花丛中的蜻蜓，舞姿翩跹，巧笑倩兮。

我和青青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总是这个活动那个会议，这个方案那个策划，即使在一起，也不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了，她总是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就满脸歉意地走掉。

但我还是坚持每天放学的时候在青青的教室外等她，有时候她很晚才出来，有时候根本就等不到她，可我一直在等，直到我手中的可乐一点点地由冰凉到温热。

4

青青一直对我说抱歉，我笑笑，其实青青并没有做错什么。

错的只是感觉，我突然发现我和青青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那天，我踢完球满头大汗走出球场的时候，一个女生扔了一罐可乐给我，我猛回头，我多么希望那就是青青，可她不是。

但就在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交会的那一刻，我竟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她的眼神和一年多前青青的眼神一样的清澈，甚至她细碎的短发、可爱的刘海，都在我眼前幻化成那个无忧无虑的青青。

她叫婷婷，她有很多时间和我在一起，看我踢球，陪我喝可乐。

婷婷对我很好，听讲座的时候她早早去给我占了最好的位置，见到我来就微笑着起身让位，而这个时候青青正忙着布置会场不可开交，每一次我们模拟考试婷婷早早帮我打好饭菜在食堂静静等着我凯旋而至，坐在我对面微笑着把一只鸡腿夹给我，说是奖励我的，而青青这个时候应该带着她的一群学生会成员正在进行每天下午的例行检查吧。

整天和婷婷在一起，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已经好些天没见到青青了，甚至渐渐忘了青青长发飘飘的样子，糟糕，人家可是为了我才到这所二流中学来的，我这样太对不起青青了。

周末，我打电话给她，我说青青，明天一起去踢球吧。

明天？明天……我要排练节目，周杨你会理解我的对吧？青青迟疑地说。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我慢悠悠地骑车由城西去城东的另一所中学踢球，路过我和青青从前常去的河边时，我不禁呆住了，差一点从单车上摔下来。那个口口声声要去排练节目的青青，正和一个帅气的男生在河边放风筝，而那个风筝，竟然就是我们曾经一起放过很多很多次的蜻蜓风筝。

我默默地骑过他们身边，青青太投入，没有发现我的经过。我狠命地骑车，直到骑出好远好远，突然，我哈哈大笑起来，是的，我会理解你的，理解你和别的男生到河边去放风筝。

我一直以为是我对不起青青，却没有想到是，青青先一步厌倦了我。

5

我在球场上失魂落魄地跑着，看不清楚球在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跑着跑着，我被撞倒了好几次，爬起来又继续跑继续摔倒，直到两个膝盖都摔出了血。

一个女孩像蜻蜓一样飞过来，蹲在我身边，摘下她脖子上的丝巾，细细为我包扎伤口。

青青，青青，我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是婷婷不是青青，她轻轻抽回她的手。

队友们围过来问我要不要紧，婷婷撒了个谎，说她是我的妹妹，他们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每次都来看你哥哥踢球。

不知道是痛还是惊讶，我竟然说不出话来，看他们把我交给婷婷，继续踢球。

半晌，婷婷执意送我回家，我拗不过她，只好随她。

第一次有女生到我家，奶奶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劲地说孙子长大了长大了，害得我的脸都红了：奶奶，你胡说什么啊，我们是同学。

婷婷帮我去学校请了假，下了课就来看我。

父母两年前就出国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而奶奶的职责就是每天去各大超市买好吃的回来弄给我吃，婷婷来看我的时候，奶奶刚好又去买菜了。

我缩在沙发上因为膝盖发炎起不来。婷婷帮我敷了药，又去冰箱给我拿吃的，她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吃，她说不行周杨你一定要吃点什么，我就随便说了句：那么，波萝吧。

好，她开心地跳起来，跑出门外，我大声叫住她：别傻了，这个季节哪里还有波萝。

但她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周杨，相信我，我会买回来的。

我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闻到了一股波萝的香味，我猛的睁开眼睛，看见一碟波萝片就放在我身边的桌子上，我惊呼，婷婷，这是你弄的？

嗯，婷婷有点不好意思。

我叉了一块进嘴里，虽然削得有点难看，但香气诱人，味道还不错。

你也吃啊。我对婷婷说，婷婷只是微笑，我不喜欢吃。

你刚才不是说你最喜欢吃波萝吗，还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买，原来都是买给我家周杨吃的啊。奶奶从厨房里出来，笑吟吟的：而且还不让我帮削皮，看你把自己的手弄的。

把手伸出来！我命令她。

婷婷不情愿地伸出她又红又肿的手来，我抓过它放在唇边轻轻摩挲：你真是个傻丫头。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6

我开始每天和婷婷一起上学放学。

其实也不是专门去等她，而是每次都等不到青青，婷婷总会像只轻盈的蜻蜓一样飞到我面前，婷婷没有单车，我便让她坐到我单车后面。她很开心地跳上单车，晃悠着一双细长细长的双腿，快乐地唱朴树的歌曲。

渐渐地，我便不再去等青青，渐渐地，我开始淡忘曾经有个女孩总是骑着车从背后追上我，向我明媚而美丽的笑。

所以当青青突然来找我的时候，我竟有那么一点点的意外。

周杨，你过得好吗？青青直直地看着我。

我……我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慌张起来。

周杨，我这段时间很忙，一直没有和你联络，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呢，整天忙着高考前的模拟考试，我哪有时间生气啊。

可你却有时间和她出双入对？

出双入对？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还有错吗？

即使是出双入对也是光明正大的，总比某些人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要强吧。面对咄咄逼人的青青，我也不甘示弱。

可是，大家都知道我是为了你才考到这所学校的……

哈哈，原来你是怕我丢你的脸啊。我完全被激怒了：如果我真的造成你的困扰，那么，我道歉，而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丢你主[xi]大人的脸了。

我拂袖而去。

7

高考很快到来，我和现任学生会主[xi]同时成为学校保送热门候选人，为了在青青面前争回一口气，证明我这样的平民百姓也决不输于他们那些所谓的学校权贵，我一定要争取。

名额只有一个，以我的成绩，远远要比对手要胜一筹，可是就在我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爆出我和婷婷谈恋爱的新闻，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

而出卖我的，居然就是婷婷！

我呆住了，原来婷婷竟是对方派来的间谍，原来这个世界充满了虚伪和欺骗，原来每走一步都会有可能掉入别人设好的陷阱。

我放弃了保送名额，老老实实复习考试，我的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赶快逃，赶快逃，赶快逃离这座充满了谎言的城市！

高考结束后是毕业晚会，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台下看台上的表演，然后，我看到有一个芭蕾舞节目，芭蕾舞节目名叫《风筝与风》，表现的是风筝和风的爱情。看着台上熟悉的身影在跳跃旋转，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小河边我见到的情景，原来青青不过是和搭档在揣摩风筝的动作啊。

节目结束之后，我匆匆来到后台，却发现表演节目的不是青青，那个女孩告诉我，这个角色原来是青青表演的，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前不久青青就匆匆忙忙办了转学手续，谁也不知道她转到哪里去了。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我意外收到了婷婷的信，信中说，她并没有出卖我，学生会主[xi]是她的哥哥，是他偷了她的日记到处宣扬他们之间在恋爱，其实她只是把我的名字写到了日记里……

我仰天长叹，原来，是我误会了她们。

在汽车扬起的尘埃中，我看见校门缓缓关上，而我的中学时光，我的年少轻狂，也同时在遗憾中悄然谢幕。

无论如何，那些路过我生命的美丽蜻蜓，谢谢你们曾带给我一季的旖旎……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5-22　19:50:1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