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想起的往事,就像窗台上细碎的灰尘,被箪起后在光线里极聚飞舞,再也无法回到原处,记住的熄灭的消逝的都散落在时间的荒原。
——题记
我躺在过去的荒原上,看着天灰的无边无际,看着时间从我的上空不断地流走,他留下了一句话,说的很苍凉。时间走了以后,荒原上也便只剩下这么一个声音了,被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繁花落尽一场凉,沧海易变,夏华冬枯。从过去到现在,没有地老,没有天荒。”
我是个喜欢看星星的孩子,在许许多多各种不同的童话故事里,留给我最深印象的仍旧是那些永远像眼睛一样一眨一眨的星星。无论故事里的公主怎么变,王子怎么变,星星永远都是那样挂着。我喜欢一样的东西,喜欢保存,喜欢停留,一直都是这样。
因为看星星,我认识了方原。
我喜欢在星光灿烂的晚上到楼顶画画。因为楼顶上的灯光太暗,所以每每那时我都喜欢用很明亮的颜色往纸上涂,尤其喜欢加了水的大红,像血一样的刺眼。
认识方原的那天,我正在楼顶的一角画着一张我也看不懂的画。整张画上几乎都是大红和柠檬黄。而方原正在楼顶的另一角学着弹吉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调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楼顶上除了我涮笔的水声和那不流畅的吉他声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我画累了,站起来看着那张被我涂的乱七八糟的画,便也不想再往上涂了。我坐到栏台上,把脚放在楼的外侧,仰着头看星星。楼顶另一角的吉他声也慢慢地连贯了,我也渐渐地听出是什么调子了,水木年华的《在他乡》。我突然转过头冲他大喊:“喂,会弹《一生有你》吗?”他先是愣住了地看着我,继而便笑了,也冲我大喊:“我刚学会不久,恐怕弹的不好!”
“没事,我愿听。”
接着楼顶便有了《一生有你》的声音,那缓而不沉的吉他声空灵的近乎纯洁。从始至终他弹的还算流畅,但也听的出来他真的是刚学不久的。一曲终了,他便走了过来,趴在我旁边,看着我聚精会神地在那看星星,我知道他笑了。
“天上有金子吗?”
“没有,不过天上有星星。”
“喜欢看星星?”
“是的,一直都喜欢。”
“噢!”他笑出了声,“原来还是个孩子。”
我回过头来冲着他笑,这叫笑而不答。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摇摇头说,“小丫头,精的很呐。”
我仍旧看我的星星,一时间我们也便没了话。他坐到我的旁边,他不看星星,只是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最远处的灯火看起来很像星星,或许是因为它的遥远吧。
我突然转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方(荒)原。”他没看我就说。
他的普通话不是一般的不标准,而是特不标准,他把“方”发成“荒”的音。我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很肆无忌惮。他这才回过头来看我,一脸的不解。
“荒原,就是一毛不长,鸟不生蛋的地方?”我笑着说。
“对。”说着他就从栏台上下去了。我一下子不笑了,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过分了,也就跟着下去了。他走到我的画架旁边,在我那张画的乱七八糟的画的一角写上了“方原”两个字。我笑着看着他,说实话,他写的字很漂亮,比我的画好看多了。我接过他手里的画笔,在“方原”的对角写上了我的名字。他看了一眼我的名字又看了看我,说,“好名字,跟你的人一样,无忧无虑的。”那时,听完了他的这句评价我就知道,他在以后就会明白他这句评价有多么的可笑。我们俩的名字是用黑色颜料写上去的,在那红黄刺眼的画面中显的特别孤单。
我就这样认识了方原。从那以后,我们在无数个有星星的晚上都一起在楼顶度过。我画我的画,他弹他的吉他,聊的不过,却很有默契。
认识方原的那天晚上是2002年8月31号,传说那天晚上会有流星,可我没看见。
方原自己住在一个阁楼上,有时我也会去那个阁楼的阳台上画画,累了就到屋里听音乐。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似乎很快乐,也轻松,用我朋友的话说就是,我已经幸福的跟猪似的了。方原对我画的画的评价很是高深,他通常会说,两个字,难懂;三个字,很难懂;四个字,非常难懂。他说我的画色彩太明亮也太单调。我没说什么。后来我在一个阳光刺眼的日子里画画,他看到我的画脸上一下子就忧伤了。他很难过地对我说,他不懂,不仅是我的画,还有我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他不懂的人,他很害怕。
那天我又笑了,又一次在他跟前笑的肆无忌惮,可是笑着笑着我就流泪了。因为我知道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我已经来不及纠正的错误。那天我的画上也只有两种颜色:赭石和墨绿。
那天是2002年11月18号,在我认识方原109天的时候,他爱上了我。但是,我不爱方原。
方原带我去了一次海边,我看到了一个不同于夜色的无边无际。在夜里,我的视线穿不透那堵黑暗,但是视线沿着海面可以延伸很远很远,一直到地平线。方原让我看海水的颜色,那是一种不是特别明亮也不是特别黯淡的颜色,冷冷的很清凉,暖暖的很温馨。那天我笑的特别开心,为了这种颜色,为了那很远很远的视线。回去以后,我拿着调色板不停地调和,疯了一般的调着。可是,我始终调不出来那种颜色,我坐在地上哭了。方原走过来轻轻地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那时,我就知道我生活中的色彩乱了。我仍旧不爱方原,但是我却有点害怕他的离开。我似乎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有点混蛋了。
方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的确是个荒原。他不喜欢人群,不喜欢繁华,只喜欢一个人坐在那,清灯苦茶,一曲吉他便是他世界里的全部声音。如果没有我的闯入,他的生活就像一片荒原,平坦的一望无际。但是我不同,我除了画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外,我是偏爱热闹的。我喜欢在如海的人群里穿梭,喜欢很多人一起的疯狂,喜欢震耳欲聋的音乐。如果没有方原,我的生活就像一座废弃的花园,杂草丛生。
我们都打破了各自的生活,却走不到一起。
三月的春天妩媚的近乎完美,我和几个朋友约了一起出游。我跟方原说了,他很意外地答应了,这让我很开心,他从来不愿意跟一群人在一起玩。但同时也让我很难过,我知道他的改变都是因为我,而我却始终不能给他什么。
我们去爬山,一座荒山。我们沿着山溪往上走,跟个探险队似的。方原一直在我身边,偶尔也会跟我的朋友说上几句。
朋友中有个叫安琪的,跟我关系很要好。安琪是个水一样的女孩,留着一头直直长长的头发,笑起来左嘴角还有个小酒窝,很是漂亮。安琪很内向,话不多。一路上方原在前面拉着我,我拉着安琪。休息的时候,方原坐在一边轻轻地弹他的吉他,而安琪呢,就在一边安静地听着。我却不安分地乱跑,我没有留在方原身边。因为我看得出来,安琪似乎喜欢上了方原。我笑着和朋友在一起喝酒,但是总觉得心里的哪个地方很难过。
生活的轨迹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它是在有条不紊中规划着每一个人的角色。我不回头地沿着一条路走下去,无论前面是繁华还是荒芜。我不相信地老,不相信天荒。
安琪后来告诉我,她觉得很对不起我。我笑着对她说,“方原不是我的,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我很感谢你,因为你爱方原,你能给他我永远都不能给的。”
安琪成了方原的女朋友,那天是2003年5月25号,在我认识方原299天的时候,方原有了女朋友,但女孩不是我。
方原有了安琪以后,我就不再经常去他的阁楼了。偶尔有一次路过,远远地便看见阁楼的阳台上有个长发清秀的女孩在晾衣服。我笑的很安心,安琪和我想象的一样好。我从来没给方原洗过衣服,相反地有时候我因为画画把衣服弄的乱七八糟的,方原还会给我洗。我以为方原喜欢这样宠着我,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可以见到方原的时候仍是有星星的夜晚,我在楼顶画画,他在楼顶弹吉他。楼顶上的声音仍旧只有我涮笔的水声和他的吉他声,不过他的吉他弹的已经很熟练了,而我的画仍旧很乱,乱的连我自己也看不懂。
沉默的太久总不是件好事。我知道方原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问,但他却偏偏选择了沉默,这让我有时候很是担心。安琪的脸上也少了许多的笑,总是一脸的忧伤。当我向她问起方原的时候,她总是笑着对我说,“方原很好,对我也很好。”但我还是觉得她的笑很无奈。我总希望自己的眼睛是骗我的,他们一定是很好的,可是,我还是在一个大雨的夜晚听到了安琪哭泣的声音。那天我刚收拾了画具就接到了安琪的电话,安琪在电话里的生活很惊慌也很伤心,让人听了有种很痛的感觉。
“童童,你快来啊,方原他……·”
“怎么了,安琪?你甭急,慢慢说,方原他怎么了?”
“你快来吧,我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安琪的声音有点苍白,仿若一下子坍塌了一样。
当我到达阁楼上的时候,鼻子一下就酸了。安琪毫无表情地坐在门口,浑身湿淋淋的,黑色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显得脸色特别苍白。而方原呢?他站在大雨里一动也不动。我已经举不起手里的伞了,觉得很乏力。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进屋把安琪扶起来,让她换了湿透了的衣服。我对躺在床上的安琪笑着说,“没事的,睡一觉醒了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看到安琪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流出了两行泪。
雨似乎小了点,但仍是没有停。方原站在那跟一尊雕塑似的,但我知道他没有一颗石头一样的心,要不然他也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一脸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突然觉得很心疼。一时间,我没有说话,方原也没有,世界上似乎除了雨声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最后,方原还是把我抱在怀里,我却觉得很冷。
方原用一种很忧伤的声音对我说,“安琪问我为什么不爱她,我回答不上来。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你,你也同样的回答不了。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你为什么不爱我了,对不起,小丫头,我让你难过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泛滥了,还在方原怀里的时候。
那天晚上以后,我就病了,一连几天的高烧。回到家,妈妈看到我一脸的菜色,急得都掉了眼泪,说我还是那么让人操心。一时间我似乎觉得我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就像方原说的那样。后来安琪来看过我一次,那时烧已经退了,人也好多了。一直没看到方原,所以就问安琪。安琪很是平静地告诉我,她和方原分手了,在那天晚上的第二天就分手了,方原也不知去了哪,他一直就没再在阁楼里出现。
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是2003年9月1号,在我认识方原399天的时候,方原和她女朋友分手了,同时也离开了。他和安琪交往正好100天。
方原消失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他就像水汽蒸发了一样。我有时候甚至神经质地怀疑,方原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是我的一个幻想。只有走进阁楼的时候,我才真正地确定,方原确实存在过。但他究竟去了哪?我真的不知道。
直到两个月的一天,我正坐在阳台上画画,突然接到方原的电话,他说,“我就在你的楼下,你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我了。”
我连画笔都没放就哗的一下拉开了窗帘,我看到楼下正在冲我挥手的方原,穿着一件近乎墨绿的外套,眼睛亮亮的跟夜晚是星星似的。
后来方原花了好几个晚上给我讲他这两个月以来的生活,他去了西部。他给我讲戈壁,讲天山,讲草原,讲敦煌的灿烂,沙漠的浩瀚。我从他的声音里他的眼睛里,从他身上每一处的气息看出了一种萌动。我想方原是不会再停留了。
那些日子对我来说仍是很快乐的,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楼顶或在他的阁楼里画画,听音乐,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天晚上从各个不同的地方打来的电话。方原在旅行的路上认识了很多朋友,我想起方原以前的孤独,也许他很适合外面的世界。方原不应该留下。
也许离别来的时候总是有些征兆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画着一张很奇怪的画:同一个太阳下的树林子,一边的色彩很暗,一边却很明亮,中间的界限很显眼。我一直在努力地涂那个界限,却怎么也不满意,后来我看到一种颜色就笑了,许久之前我因为调不出来这种颜色还哭了。那天晚上方原也一直在弹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曲子,调子很低,我听不懂,就像我看不懂我的画一样。
要回去的时候,方原问我要不要再听一次《一生有你》,我点点头。这很容易让我想起刚认识方原时候的样子,想起我那肆无忌惮的笑,方原那有点被我热怒的声音和神情,仿佛一切只不过是昨天刚刚晃走的景象。
我把那张奇怪的画送给了方原,这是我第一次送画给他,以前他也问我要过,我总是先讽刺他一遍然后不给。方原把我淡淡地抱在怀里,说,“你要是留我,我就不走,我愿意留下来陪你,一直陪你。”我在他怀里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方原走了,去哪了?我仍旧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到他的阁楼里,可是电话“嘟”了很久仍不见往日里那个低沉有点沙哑的声音和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我有种感觉,方原已经走了,没有说再见地走了。我在一路星星的照看下来到了方原住的阁楼里,我没有见到方原。开了灯以后,屋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看得出来他没有带走什么,或许他根本什么都不想带走。我在床边的书桌上看到了方原留给我的东西:一封信和一盘磁带。我把磁带放进桌上的录音机里,那低地的吉他声又飘出来了,还是那《一生有你》的曲子。
我带着方原留给我的信跑出了阁楼。夜黑的无边无际,我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只是很平静地往车站赶,但我知道我已经赶不上方原的脚步了。
当我到火车站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冷冷清清了。我站在月台上看着铁轨往幽深的黑暗里延伸,视线被那无边无际永远也看不透的夜色挡了回来。沿着铁轨的方向可以走到哪?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笑了,因为方原会知道。
我坐在月台上看了许久的星星,想了许久的方原。
因为看星星,我认识了方原;因为方原的离开,我看了一夜的星星。
两天后,我拆开了方原留给我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张纸,信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感谢你在荒原上停留过,因为你荒原便不只是荒原了。
方原走的那天是2004年1月31号,在我认识方原517天的时候,他离开了,什么也没带走地离开了。
方原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回来过。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为什么不爱方原?我可以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可是我仍是不爱他,想着想着便就没了理由。
我的生活从此没有了方原,只剩下了一个关于荒原的梦。
朋友说的我名字跟我的人不大一样,甚至是截然不同的。我笑了,不说什么,但我在心里总是认为他们是错的。童话里总是单纯大于神秘,快乐越过忧伤,童话总是想留住最明亮的东西,童话的色彩是繁华的。我叫童话,所以我不爱荒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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