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点
楠一说,喜欢仰望夜空的孩子,总是寂寞的。
楠一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趴在天桥的栏杆上,嚼着有点甜却也有点酸的比巴卜泡泡糖,数着幽黑幽黑的夜,数着我的寂寞。我总喜欢尽力地将泡泡吹的老大,总会如愿地听到一个苦闷的破裂声,回荡在寂寞的空气里。
手机的电流仍哗哗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楠一总会用她最坦然的语气说出最狠毒的语言,然后再用她那一如红外线般的眼神扫视我所有的心事。还好,现在是在打电话,我才能如此放心也如此放肆地把我所有寂寞的忧伤融进无穷无尽的黑夜。
我眼巴巴地看着城市夜晚灯火的迷乱,穿过昏黄路灯下寂寞人的忧伤,安静地听着楠一用那些很夸张的文字诉说她那惨不忍睹却也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活。我一直相信,楠一是最会应变生活的人,所以她不怕结束时的感伤,所以她是天使,也是魔鬼。
楠一从电话里传过来的最后一句话,让我突然觉得今晚的夜真的黑的无穷无尽,浸染了周遭的一切。
她说,苏苏,杨扬要走了,明天下午六点去北京的车票。
抬头看天的那一刻,我突然哭了,因为我发现城市的夜空竟然没有星星。
霓虹闪烁,夜色苍茫,我想那些为爱逃亡的人会不会醉在他乡?我用手指沉重地划过黑色,却没能找到流星背负我的愿望。许多年前,我还停留在苏北的那个沿海城市的时候,曾有一个夜晚,我幸福地躲在杨扬的怀里,等着流星划过,等着许愿。而如今,我却再也找不到了。藤树曾给我发过来一条让我很难过的短信,说,流星之所以会那么短暂坠落的那么惨烈,是因为他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愿望。我想,也许是我错了。
天桥上的风有点冷,我竖起风衣的领子,却怎么也挡不住冰冷刺痛我的眼睛。我不停地眨眼,眼泪也不停地从我的眼睛里面流出来。我想,我是不是本该不哭的。
我不知道落了地的梧桐叶是否还会有记忆,是否还会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初秋我所有的单纯的幸福?杨扬用他一脸阳光的笑笼罩了我青涩年代所有的美好。他总喜欢把我放在他单车的前面,载着我穿过一秋又一秋的梧桐道。而我,也赖在他的怀里数过一秋又一秋飘摇的梧桐叶。我曾在杨扬的怀里无数次的幻想,幻想着我们手牵着手走遍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幻想有一天我穿上雪白雪白的婚纱,看着一脸阳光的杨扬站在我的眼前,对我说,苏苏,嫁给我吧。等到我们都老了,我们就安静地坐在藤椅上,追忆我们似水的年华。杨扬说我的幻想智商为零,说出来的全都是有故事没情节的。我总是白他一眼,然后很了不起的说,你懂个屁啊,这叫唯美,知道不?
我的美丽梦想刻满了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每一个有阳光的白昼。我以为杨扬带给我的每一天都是晴天。可是,有那么一天,我发现,天阴的步无声息,幸福走的也是那么容易。
当我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里挥别杨扬的时候,我就想,我在杨扬生命里快乐穿梭的时光是不是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沉重的火车遥遥西去,我离开杨扬的怀抱越来越远。我想起他在火车站抱着我的时候的颤抖,我想,也许他是怕了,我也怕了。
在西安这个流溢历史辉煌与遗憾的古城里上大学圆了我的一个梦,却也同时毁了我的另一个梦,那个关于杨扬,关于幸福的梦。可是先我一步来西安的楠一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我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两个梦都毁了,或者你从来没有过梦。她在纸上给我画了一个涡漩的图形。她指着起点告诉我说,这就是你的原点,你每往前跨一步,就会离开原点一点。生活会让你离原点越来越远,你的梦也会随着你离开原点的距离而越来越淡。当有那么一天,你走的太远,也走的太累了,你就会选择一条捷径,回到原点。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你的原点上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你回头。我困惑地看着楠一手指下一圈一圈地绕着,那个所谓的原点在一圈一圈的环绕之下显得越来越模糊了。仿佛过了许久,楠一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末了,楠一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笑得很悠然,也很迷离。她说,走的太远了,该回头了。
我自己也拿起了笔,画了一个应该是我自己的生活涡漩。我无限制地环绕下去, 没有想回头的痕迹。楠一突然问了我一句,苏苏,杨扬是始终会在原点等你的人吗?我当时愣住了,久久地沉默。我无法回答楠一的问题,因为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原点在哪。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原点,原点上还会不会有人在等我?
楠一说,生活是漩,而不是圆。因为生活永远都不会如圆那样的完美。
如果没有后来,我永远也不会明白,楠一说的原点,说的生活。
离开杨扬的日子很失落,也很感伤。每次杨扬打电话来,我都很沉重,因为听到他的声音,我就知道,杨扬再也不会阳光地笑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起他的复读生活,但我知道他很难过。我们不敢说现在,更不敢谈将来,我们所有的在电波中穿梭的语言全都是从前,一切关于我们幸福的美好回忆。我总是会在笑的时候感觉到现在的痛。
杨扬感叹地说,苏苏,时间走的好慢啊,就像你在爬。
那已经不错了啊,要是换成是你爬,早就有人疯了。
杨扬贫嘴不是我的对手,为此他一直很是不服,总是说他是在让着我。生活对我们来说有一点很划算,就是无论怎样的忧伤,我们都可以贫出乐子来,因为我们都很会装。
古调悠悠的西安古城的确给我许多新奇,也让我的生活出现了转角,我不知道当我拐过去以后还能不能看到昨天。除了楠一,藤树也在西安,他和楠一一样,都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用藤树一句特流氓的话说就是,在我们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只不过有一件事让我至今耿耿于怀,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长着可爱的小虎牙却整了个爆炸式鸡窝头的幼儿园老师只允许楠一和藤树把小凳子从小班搬到中班,却不让我搬。看着他们得意洋洋地冲我笑,我就没想到,从此我的悲惨命运就开始了。打那以后,我再也不觉得那个幼儿园老师的小虎牙可爱了,反而觉得她那个鸡窝头更丑。就因为那次永久的失误,我就忍受了这么多年楠一和藤树“以大欺小”的折磨。藤树有句话特容易招惹我的拳头,那就是他先不屑地看我一眼,然后再用一种跟缺了氧似的语调说,瞅你那困惑的眼神,就知道你的脑细胞发育不全。小样儿,还挺纯情啊。
楠一和藤树就这样一直高我一届,不明内情的我的那些同学总是很羡慕地对我说,苏苏,你好幸福啊。其实也难怪别人这么说。楠一和藤树在中学时代一直都很是风光。成绩就不用说了。楠一悠悠然然的声音把学校的广播站给骗到手了,也让她弄的鸡飞狗跳的。搞得谁一说起楠一,就会有一大帮子人说,哦,就是那个广播站的,声音特好听的那个女孩子。按照正常的自然法则,声音好听的女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在长相上都很对不起观众,但楠一就是那百分之零点一打破自然法则的。许多人说她长的像日本的那个叫深田恭子的人,不过我看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出点眉目来。
藤树玩的也挺狠的,刚上高一不久就让校长的儿子挂了彩。更让人搞笑的结果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让校长儿子在校会上向他道了歉。听说那天校长儿子是吊着胳膊上了台的,模样很是新潮。后来他对我说,那天我们校长的脸都可以当成猪肝煮了。我鄙视地瞅了他一眼,说,你就那点本事,靠打架成名啊,还不如楠一呢。说这话时楠一已经在用眼神砍我了。我上了高一以后,我就傻眼了。藤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学生会最大的官位给整到手了,也太离谱了吧,校长是怎么放过他的啊。而且更能让他在全校学生面前亮相的还是那一年一度的元旦汇演,每年都穿的人模狗样的,不过主持的还真有那么点味,平日里没瞧出他还有那一点能耐啊。不过藤树的歌的确唱的很好听,也就因为这点本事让不少小女生对他崇拜的不行。
在他们俩的光芒下,我再大的名气也只能算得上默默无闻了。不过有点很是让我窝心,他们俩的同学只要一见到我就会问,“林苏苏,藤树呢?”,“苏苏,看到楠一了没有?”我总是在心里靠了他们几百次了,我又不是他们姥姥,我哪知道的那么清楚啊。不过也难怪,几乎每次他们见到我的时候,我都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面的。
楠一和藤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特别伤心。我总抱怨他们没良心,就这么轻易地把我给摆脱了。藤树很无辜地看着,说,这哪叫轻易啊,谋划也谋划了十几年了啊,好歹挨到今天,我容易嘛我。接着就是藤树无条件地接受我一顿海扁。他们走的时候,我和杨扬去送了。在火车站台上,我和杨扬手牵着手陪他们等着上车的时候,藤树回头对我做了最后的感叹,哎,真可惜,一纯情的小丫头就这么毁了。我踹了他一脚,开玩笑地说,像你这么一人,长的又不怎么帅, 又没个性又没钱的,我估摸着找个女朋友比较困难,我说楠一啊,再怎么着我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就不能同情同情他?楠一给我摆了一个超凡脱俗的造型,张口就来了句,兔子不吃窝边草,况且人嘛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下的不是吗,我可不想让藤树这小子给我的未来涂错了颜色。我觉得楠一特蒙娜丽莎,装的很。
想起来,那时候杨扬的怀抱还是我的温室,我就是一个机缘巧合在温室里偷长的小草。杨扬说用任何一种花来比我都是白瞎那花了。我气愤不过,就用武力威胁他,逼他找出一种花来象征象征我。他抵挡不了我的轰炸,犹豫了半天,很勉强地说,撑死就一塑料花。我一晕,想我还是歇了吧我。可一年以后,我这株因做不成花的草也在这沉重的火车站里,告别了我的温室。
因为有了楠一和藤树,我在西安的日子就不是那么难过了。刚来西安的那几个晚上我都和楠一、藤树趴在南二环的天桥上,看着匆匆溜走的时光和匆匆而过的车辆。我们最多的语言就是沉默,仿若静止在这繁华而又迷乱的城市里。我总会沿着夜空向东延伸的方向望去,想念杨扬的心思就这么被铺出去了。
楠一问我,感觉怎么样?不会很不适应这城市里的节奏吧。
我笑了,笑得很涩。我说,车好多,过马路的人好寂寞。
藤树在天桥上给我们唱歌,名字叫《信徒》。歌里面忧伤地唱着,“如果我们不曾看过对方这么苦,如何知道快乐一转身就是痛苦,想不到你绝望的泪水一刹那让我大彻大悟。如果我们不曾走过感情这条路,如何知道寂寞是最沉重的包袱,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结束。”藤树的声音被黑夜消融。风刺破的忧伤,我听见寂寞的眼泪在流淌,一滴又一滴。那一刻我在藤树的脸上没有找到阳光的笑。
我在天桥上给杨扬拨电话,想告诉他,我很想他。可电话里却传来一位小姐甜美的声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一年,太阳已经起起落落了三百六十五次,春花夏草已经经历了一世的轮回。而我呢,却在杨扬给我的幸福与忧伤里奔波了一路。
当杨扬用很疲惫的声音对我说,苏苏,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想的我很累,很累。我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名字叫《半生缘》,想起里面一个叫顾曼桢的女人,用一种很凄凉的声音对苍天喊着,我们都回不去了。我想,从他觉得累的那一刻起,我和他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而在那时,我也知道了在杨扬生命里的另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小悠。
后来,小悠对我说,她只是杨扬空白生命里的一段插曲,但她希望这段插曲能改变杨扬。我没说什么,只是在想,小悠她是否能做到,而或许她已经做到了?
如果等到时光无奈的时候,空间才充满悲哀,那我们是不是永远也逃不掉过去,走不出现在?我蹲在地上,看着水泥凝固出来的痕迹,我的泪在那不规的轨迹里渐渐地蔓延。
我不知道我的哭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伤心。杨扬告诉我,他要来西安了。我想,我等了一年的爱情是不是终于又等到美好了呢?可我还是悲哀地哭了。
杨扬与高考失约了本该在考场里挥洒的三天,他却在雪白的医院里陪着病床上苍白的小悠度过了。他给我的说法是,小悠病了,很严重。我依然没说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相信杨扬他不会骗我的。
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的杨扬和那个苍白的小悠。藤树和楠一要去陕北实践,我对藤树说我也想去。藤树点了点头。我给妈打电话说我不回去了,然后把电话给楠一和藤树让他们向我妈解释。我想起小时候我想出去玩,妈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只有藤树和楠一到我家带我,我妈才放心。而如今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我仍旧是那个让我妈放心不下的孩子。
我和藤树、楠一在陕北过了一段一如小时候那样的日子。我们总会单纯的笑,像陕北的阳光一样明亮。每天我都会跟着楠一、藤树他们上山下山的。我和楠一把我们会唱的山歌全都留在山里面,歌声里没有忧伤,纯净而又欢快。山里的孩子快乐而单纯,我想,我们的本质是不是都应该如此呢?
要回西安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仨坐在农家的院子里,那天似乎应该是农历十五,因为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好圆。我们开心地聊着那几天的生活,偶尔也聊聊小时候的糗事,我们笑的很是开心。夜深要回去的时候,藤树说,这样是不是很好,我们都忘了什么是烦恼,什么是忧伤。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笑的样子,都很开心,是不是?我不知道他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楠一说的,也许都是吧。
回到西安的第一天晚上,我接到了杨扬的电话。在陕北的那段日子我一直都没有开机。杨扬告诉我他来西安的日子。我问他,小悠呢?他说她去了北京。我想小悠应该是在北京等他的,因为杨扬要来西安完全是一个承诺。
当杨扬知道小悠的痛是他永远也补偿不了的时候,当他也知道我们的爱情已经是挽救不了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可是苏苏,你能让我在你身边陪你一年吗?我只要求一年。
可是那时我多想他能多要求一点,那样我就有理由留在他的怀里久一点了,但我们似乎都明白那不可能。我傻呵地问杨扬,到底是我爱惨了你,还是你爱惨了我?杨扬沉默了,接着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很压抑的抽泣声。我知道他哭了,说到在一起,说到我们的爱情,我们都很绝望。
杨扬决定要来西安的时候,小悠给我打过电话。她说,杨扬的梦不会在西安,也不会在你身边。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太飘渺,你的脚步太漫长,但杨扬喜欢停留。他之所以会选择西安,只因为那个城市里有你。小悠的声音一点也不悠然,却很坚定。那一刻我想到了楠一,想起了楠一悠悠然然的声音。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容易就沉浸到楠一的声音里,而小悠的声音坚定的让我害怕。
我没有告诉小悠杨扬在一年以后就会离开我,也没有告诉她,她已经改变了杨扬。那个电话里,留给小悠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已经知道我的幸福步道很短,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赖着不走呢?而小悠留给我的却是一段沉默,冷冷的沉默。我想,如果我是小悠,我也会选择恨,像我这样一个叫林苏苏的女孩。
就这样,杨扬在西安呆了一年。他在西安找一份工作,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如果我们都不想后来,我们都很幸福,幸福的像中学时候那样。平日里我一有空就会去杨扬住的地方,帮他做饭,洗衣服,收拾房子。我很喜欢看他坐在我对面吃饭的样子。有时候,我会流着泪想,假如所有忧伤的事都没有发生,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嫁给了杨扬,我是不是也应该会幸福一辈子,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吃饭看一辈子?
我以为幸福来的就这么容易,却忽略了幸福走的也很快。就像现在这样,我拿着手机,想着楠一刚才说的话,杨扬要走了,杨扬真的要走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不管他怎么爱我,他都不能用我们的幸福埋没小悠的痛。
我蜷缩地坐在地上,眼泪流过脸的时候,我觉得到了冰冷。
当我在夜黑的深的天桥上看到楠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泪水又要泛滥了。楠一的披肩发在夜风里吹的很唯美。楠一是美丽的,但她天生不喜欢人群,始终锁着那份属于她自己的孤独,自己的忧伤,然后坦然地一笑,淡淡地化在生活里。楠一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我窝在她的怀里大声地哭。我想,楠一的衣服这此肯定要惨不忍睹了。杨扬来西安一年了,我陪在他身边也一年了,这一年里我从来没有出声地哭过。我想过n遍他要走的时候我坦然地笑,对他说,一路顺风。可第n+1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楠一送我回去的时候问我,明天你去送杨扬不?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去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说再见。
西安的雨似乎永远都是淅沥沥的,沉闷而又缠绵。我撑了一把蓝印白点的雨伞,躲在匆忙的人群背后,看着楠一和藤树,还有走在他们中间的杨扬。他们谁也没有太大的动作,一直往站里走。我听不见他们的说话,但我能感觉出他们是沉默的。我站着人群中,看着杨扬的侧脸。总会有人的身影挡开我的视线,但我总能找到那张我深爱了多年的脸。我曾天真的以为那就是我的天堂,我全部的信仰。可是现在,我再看他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心酸。
他们在离检票口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杨扬和藤树面对面地说了些什么,我想,应该是些告别的话吧。其实,那时我很希望杨扬能抬起头来,那样他或许就可以看到我,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末了,杨扬抬起头看着藤树,那一刻我穿过藤树的肩膀又看到杨扬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我隐约觉得杨扬看到我了。杨扬转身走的那一刻我也转身了,我不想看到他消失在人群里的样子。
我想,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本来故事到这也应该是画句号的时候了,生活也应该会像以前那样子,简单而又快乐。每周六我还是可以陪着藤树还有楠一去画坊学画,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一起在夜色里守着大雁塔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一起简单而又快乐地生活着。可是,当我看到楠一泪流满面地跑远的时候,我才明白,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那是一个机缘巧合。送完杨扬以后,我上了公交才发现楠一和藤树坐在我前面,只是我知道前面有他们,他们不知道后面有我。我本想在下车时跟他们开个玩笑,可是当我听到楠一说的话以后,我就忘了先前的那个打算了。我从来不知道楠一的声音里竟然可以容纳那么多的无奈和忧伤。
楠一说,你还要我等多长时间?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一辈子。还是你现在就想告诉我,说我不用再等了,跟我说,我等你只是徒劳。
藤树抱着头在那里一直沉默着,我听到楠一抽泣的声音。
杨扬走了,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守着苏苏,可是你这样的守侯,苏苏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是爱她的。楠一的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好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藤树抬起头说,我只是心疼她流泪的样子。
那昨天晚上你在天桥上为什么不出来,我知道你在。
我知道。
我笑了,在我脸上还有泪的时候。真离谱,原来所有在故事里的人都知道经过,也知道结尾,而我呢,原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知道。我连现在自己到底是哭好还是笑好都不知道了,我想想,真可悲。
藤树,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觉得很累。我现在只想要你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就够了。楠一是边哭边说的。她的声音让我很痛心。
隔了一会,但我却觉得过了好久,我听到藤树低低的说,楠一,对不起。那时车刚好停,我看到楠一哭着跑下了车,然后被下车的人群淹没了。她下车的时候经过我身边,不过她没看到我。
车子快要走的时候,我突然站起来,拉起正在埋头的藤树,大喊,停车。藤树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下了车后就往楠一跑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可是我们都没有再看到楠一的身影。
我们回到学校宿舍找,到校园里每一个楠一可能去的地方找,都没有找到楠一,拨打的手机一直在叫着关机。我们又到外面我们经常去玩的地方找,当夜色慢慢变深的时候,我们依旧没有找到楠一。那时,我看到藤树脸上的内疚和不安了。
我和藤树一身疲惫地坐在马路边,我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藤树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特忧伤的声音,叙说了另一个我不曾知道的故事。
我原以为我就这样守着你,就可以让你快乐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在前一秒钟擦掉你的眼泪你还是会在下一秒钟里哭的让我很心疼。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楠一也一样,她也不知道。高二那一年,楠一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点了点头。她问我到什么地步,我说我要等你长大了,然后娶你,然后让你一辈子都很快乐。那时候我看到楠一流泪了。她说她也曾有个愿望,就是等一个人明白,然后嫁给他,然后陪他一辈子,无论快乐还是难过,可是现在不用了。我心里很是难过的,我知道我对不起楠一。后来我们就看到你和杨扬幸福地在一起了。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我以为杨扬会给你幸福。我想,只要你快乐,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楠一后来对我说,你并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先在你的心里烙下印的是苏苏,而不是我,所以我愿意等。楠一一直都装的很坦然,她说她自小就当你的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亲的姐妹,她不想让你难过地知道这一切。
我和楠一来到西安就是为了我能有一天对得起楠一的感情。我想,我应该是喜欢楠一的,只是心里放不你罢了。其实来西安的时候楠一已经是我女朋友了,只是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因此而不习惯。你来西安的前一天晚上,楠一跟我说,我们分手吧,等你彻底想好了再告诉我好吗?其实我觉得自己特混蛋。
你的伤心,你的难过和你所谓的幸福,都在你来西安的这两年里让我们看在眼底了。楠一跟我哭了好几回,说她受不了你那么难过,还有你那带着忧伤永远也解不开的笑,很让人心疼。我们都想让你过的好一点,我更想。有那么好几次我都想和楠一和好,可是我实在不想在以后的哪一天里再伤了她。
楠一和藤树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我伤心,也让我很无奈。
藤树顿了一下,又说,杨扬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希望你能原谅他,其实一年前在高考期间,小悠的病并不是什么病,小悠怀了杨扬的孩子,在流产手术中出现了危险,小悠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已经是半身瘫痪。
藤树说完以后,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想到那个苍白的小悠,那个对我说过无数遍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根本原因的杨扬。我觉得生活让我过的很心疼。我想见到楠一,拼命地想。我一直都错了,她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她只是平凡的像秋天里飘摇的梧桐叶,带着感情的守侯飘来,带着感情的创伤飘去。只是她的坦然让我一错再错。
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对藤树说,等楠一回来,你们就重新来过,好吗?我不想看到楠一哭的样子。
藤树拉着我,说,我不敢,我也不想。本来我没想过要告诉你一切,只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很直接地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是……
藤树的话说了一半手机就响了。我有种直觉是楠一打来的,我急急地催着他快接。藤树看了一下手机屏幕,真的是楠一,他慌忙地接了。
楠一,你在哪?
……
好,你别走啊,我们马上就来。
我刚想问楠一在哪,可藤树拉着我就跑,边跑边对我说了一句让我呆了的话,她在酒吧。
楠一的酒量并不差,我从来没见过她醉成那样。那天晚上,藤树打了好多人,也被好多人打了。当他把楠一从酒吧里抱出来的时候,他的胳膊上已经是血红一片了。我抱着迷迷糊糊的楠一哭了。藤树把我和楠一都搂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背说,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后来的日子过得自然而又忧伤。
楠一和藤树都已经大四了,他们都要出去了。楠一说她想换个地方缓解自己。她说她和藤树的事觉得很对不起我,我没告诉楠一,其实对不起别人的人是我。楠一要走了,我舍不得却也留不住。藤树说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西安,他留在这。楠一很苦涩地笑了,她说她也不放心,既然有藤树在,她就可以放心地走了。我抱着楠一哭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楠一走的前一个晚上,我们仨还像以前那样去吃了麻辣烫。我记得有个人说过一句最狠的话,“吃火锅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谁的眼泪滴进油碗里,你想哭就可以随便的哭。”那一次,我们都哭了。我们仍旧去了大雁塔广场,看音乐喷泉,在喷泉底下兴奋地穿梭,然后一身淋淋地笑。
楠一终是走了,去了一个我们谁也不熟悉的城市。而藤树呢,仍旧会在周末的时候,在梧桐道的另一端等我。我们还是会一起去吃麻辣烫,还是会去大雁塔广场,还是会在喷泉下面穿梭,弄得一身都是水。但却始终没有楠一在身边了。想起我们的从前,想起已经走了的楠一,我还是会难过地流泪。
时光就这样流淌过去,从前的快乐,从前的忧伤,从前的一切的一切,都在生命的轨迹里铺开沉重。我沿着一条路无限地走下去,再回头时,却发现身后已是一片荒芜,我已经找不到归去的路了。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楠一对我说的那个原点,我就惊慌了。
我毕业后回到了我和楠一、藤树一起长大的那小小的而又美丽的沿海城市,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名叫杨扬的男孩,一晃三年过去了。三年前,我拖着我的行李箱,穿过那苍绿却没有落叶的梧桐道,在尽头我像往常一样看到了藤树。我告诉他,我要回家了,西安铺满了我太多的伤痕,我不想再痛下去了。
我一直没答应藤树,也许是因为杨扬,也许是因为楠一。虽然有时候,我觉得我也是喜欢藤树的,只是我一直会告诉自己,我会爱的不安心的。也许对他的感觉是习惯吧,这么多年我似乎是习惯了藤树陪在我身边。我笑我自己,那种感情不是爱。
藤树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苏苏,等我回来,找到楠一以后,我要亲眼看到她过的很好,我就马上回家。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想你以后能嫁给我。我温暖的笑了,然后把温暖的泪留在了藤树的怀里。
楠一毕业以后去了西藏,那个她一直都很神往的地方。一年后藤树为了找到楠一,也去了。现在,三年了,我一直在家里等着,做他们的原点。我时常会去海边,依稀还能看见我们小时候在沙滩上过家家的样子。记得我们往海里扔石子,总是藤树扔的最远,总能看到他得意洋洋的笑。我和楠一最喜欢捡漂亮的石头和贝壳,我们总会捡很多很多,然后在回家的时候把它们装在藤树的书包里,为此藤树没少挨他妈妈骂,因为他的书包总会适时地被磨的惨不忍睹。
潮水起起落落,每天都在清洗着落寞。小时候有海的日子很快乐,我们总会唱一首歌,是一个很老的电视剧里的插曲,电视剧的名字叫《潮起潮落》,歌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歌里面这样唱,“弯弯的月亮是船的帆,妹妹笑着盼哥还,盼到日出潮也落,哥哥回来鱼满船。”藤树一直不会唱,因为他始终认为那是女孩子唱的歌,不过他说他很愿意听我们唱。于是每次藤树都是牵着我和楠一的手,听我们唱,从潮起唱到潮落。
我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吹着有点冷的海风,我想我是喜欢海的。我记得几米有张画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我坐在一颗一亿八千万年的石头上,发了一个下午的呆。”我就是这么发呆的,只是不知这块石头有没有如此漫长的岁月。藤树刚刚打来电话说,我要回家了。我问楠一呢?他说,也回。高原的信号很是不好,一会就没了声音,但至少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楠一和藤树要回来了。我笑了,却也流泪了,眼睛很疼,我想,应该是海风吹的吧。
我很意外,我在市里见到杨扬和小悠了。我看到小悠坐在轮椅上,脸色已不是我脑海里的苍白色了。她笑的时候像水,很温柔。杨扬看到我的时候神情似乎是难过。我笑着问候,过的还好吗?杨扬没有回答我,只是反问了一句,你呢?我笑着说,藤树要回来了,楠一也要回来了,我会过的很好的。
临走的时候杨扬对我说,苏苏,你一直是一个不懂快乐却装做很快乐的人,不要这样子了,我希望你能真正的过的好。我点了点头。在挥手说再见的时候,我看到了小悠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买了一张火车票,行程和楠一、藤树的相反。我想,我是不想停下来了。我给他们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希望我的原点会有两个人快乐的生活着,快乐地等我。终有一天,我累了,我会回来,回来时一如从前。
我坐在西去的火车上,过滤许多快乐的忧伤的回忆。我想起小时候的楠一总爱穿红色的小皮鞋,我却喜欢穿白色的。藤树的书包总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破的时候却也是最惨不忍睹的。我想起中学时的杨扬,总会一脸阳光的笑。他的衣服大多数是白色和蓝色的。我记得有次去爬山,我骗他穿那见白色的外套,结果回来的时候弄了一身的树汁,为此他折磨了我好长时间。我想在回忆里装上满满的笑,却也装不满,我还是抹不掉小悠的苍白,楠一的眼泪,还有藤树的无奈,杨扬的忧伤。
深夜,另一火车从身边急驰而过。我想会不会是藤树和楠一和我擦肩呢?我透过车窗却只能看到自己满脸的泪痕。
有一首歌总是让人难过地唱着:“我站在这原点,等着你发现,不想在梦醒时分将痛苦提前,错过的从前,我不想对你说抱歉,只希望每天醒来看到你的脸……”
我又想起了楠一多年前对我说起过的原点。她说,无论在什么时候,你的原点上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你回头。
苏苏,长大后你最想去哪?
你和藤树去哪,我就去哪。
那我和楠一要是不在一个地方怎么办?
哦,那我就和楠一在一起好了。
为什么呀?那我呢?
笨蛋,你就跟着我和楠一不就行了。
……
曾经,有三个孩子在海边,玩的很开心,开心的很单纯,他们谁也不知道散落天涯是什么,他们只知道永不分离就是快乐。他们一个叫楠一,一个叫藤树,一个叫林苏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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