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汗牛充栋的宋词中,李煜无疑是一个很有成就的词人。在他的词篇中,传唱的最为广泛的莫过于《虞美人》词了。而此词篇中最具独特性的句子,又莫过于开篇的点睛之笔“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此句以人间良辰美景的高度概括,来表达词人的哀怨愁思。当我们纵观李煜在其一生之中的前后期的词作中,所有关于春花秋月的感情发展变化,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星光般的启悟:李煜对春花秋月有难舍的情结。
春花秋月,年年花开;岁岁月圆,何时了?
李煜所赏的春花,颇值得后人仔细玩味。先看一下反映他前期生活的两首词。
一、《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二、《望江南》“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
在这两首李煜的前期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值得注意的对象。一是春花皆在“上春苑”,在京城之内,是后主李煜的居住之地;二是看花场景非同一般,皆是喜悦之情溢于颜表形于色,是“花月正春风”是“忙杀看花人”。在这两句中,一个“正”字便把浓丽无比的春景和春风得意的君王形象地勾画出来。一句“忙杀”也将看花人趣味极高的兴致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更顺带地从字里行间透露出帝都春色之令人眼花缭乱的盛景。处于这种春色之中的李后主自然有着平常百姓无法体会得到的异样感受“何妨颦笑粲,禁苑春归晚”《子夜歌·寻春须是先春早》。或许在词人的心中帝都“禁苑”的春色始终都具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和比其他地方都更长存的永久性。当后人一次又一次地在李后主的前期所做的词中舒展自己的心灵,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春花不仅是李后主的欣赏对象,更是李煜这个君王词人期盼无休无止贪图欲望享受的象征。
既然“春花”在李煜的词中曾是享乐的生活象征,那么当词人预感到这种生活即将失去时,“春花”便陡然化为无限的怅恨,这也非常地符合人类的心理与感情发展的轨迹,所以也可以用这种逻辑来解释李煜,纵然他是君王,但他也是人。对于这一点,他写的许多词都给我们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此词中的落花在词人的眼中已经失去一些本身的灿烂色彩,反而让一夜之间心情衰老的词人头生残雪,鬓染清霜。身已如此,其心又怎能快乐呢?所以此时的词人在目睹凋零的春花,不禁感到如雪之寒、如雪之乱,落于词人全身,推排不开,驱赶不掉,不禁会勾起词人那无边愁绪的生动外现。面对落不尽的春花,忧惘怅恨拂了一身还满:“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临江仙》;“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阮郎归》。细细深究,这里的每字每句都流露出后来的那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绝望心绪之端倪。
梧桐寂寞千年,深院依旧锁清秋。繁花已逝,美景不再。在亡国惨祸即将成为现实之时,词人已经痛苦地感觉到:天堂般的帝王生活早已一去不复返。这时的他心中的春花美梦便也如泡沫一样破灭,如幻梦一般倏然而逝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一阵狂风暴雨的欺凌,使得灿烂绚然的林花全部凋零,乍见之下,情景交融。在政治上彻底失败的词人便触景生情。失去了帝位的李煜,早已丧失了一切。因此他笔下的笺上的落花已经不再是一朵两朵之渐渐衰老凋零的消亡,而是大地上那大片大片的惨绿愁红的骤然巨变!
多少词人墨客写落花,都是千姿百态,各臻其妙。而李煜的“林花谢了春红”却以其不可替代的笔触,诗化了一个帝王之眼,看落花的词人之绝望心情。而在另一首流传甚广的《浪淘沙》中词人更是将其痛失天堂生活的心境坦露无遗“帘外雨潺潺,春意将阑。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残红片片,无一遗留。都被疾逝的流水席卷而去。词人心中所想的肯定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忧愁。其实,剪不断的又何止是忧愁,理还乱的又何止是怅恨。“天上”与“人间”的巨大落差,道出了词人一落千丈的悲鸣,揭示了春花般的天堂生活已经永远成了过去。
作为一个敏锐善感的词人,李煜这个南唐后主对于赏月也是很有一份情趣的。在其前期的《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栏杆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啼清夜月”中,可以看出,词人在纵情赏乐之后,兴致愈浓,以马蹄踏着满路月色归去,这是何其宁静而令人神迷的生活“归时休放烛花红”,是惟恐红烛的光焰影响了纯净的月色,这就可以看出词人对于月色这一景致的偏爱是何等之深。李煜词中的月色,时带包笼一切,光耀千里的气象。他沦为了亡国之囚异国之虏时的梦,便生动地再现了那曾让他全身心拥抱,而永志不忘的秋月之景。《望江南》“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无怪乎清人陈廷绰在《别调集》中称赞“寥寥数语,括多少景物在内。”这寥寥数语,把千里之遥的江山、传来悠扬笛声的楼阁和芦花深处的孤舟,统统笼罩在晴朗迷人的月色之下,包含着词人对故国的眷恋之情。然而这种故国之情又深含着视月下的江山为一己私产的亡国之君的幽怨。这一点,在李煜那首脍炙人口的名篇《破阵子》中早已经被词人道破天机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可见上面那曲《望江南》中月色照耀下的“千里江山”正是李后主统治多年的“王道乐土”。而美丽高悬的秋月之光,正是艺术化了的帝王享乐的情怀呵。
在做囚徒的岁月里,李煜于“秋风庭院藓侵阶”的悲怆氛围中,悄然望月,其词之境界已经十分接近他的那首流传千古的《虞美人》了“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往事只堪哀》。这空照秦淮玉楼宫殿的月华,便应该是词人后来所言的使他“故国不堪回首”的明月。过去使词人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月光,竟化为一种鲜明刺目、惨不忍睹的颜色,这其中包含着多少物是人非、沧桑巨变的哀痛?!
李煜这个亡国之君,曾对春花与秋月抱有极为美妙、圆满的幻想。他在《后庭花阵子》中这样吟唱“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前。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年年花开,岁岁月圆,这都是自然铁律的外现,而人要“长少年”却是一种奇妙的幻想。当然这种想法的诞生和词人确实在春花秋月的良辰美景中度过难以想象的奢靡生活不无关系。只是,一旦残酷的现实打碎了他的美梦,那一年一度的春花明月顷刻间便化为了无边的怅惘怨愁,使得词人有痛不欲生之感。
“春花秋月何时了”就象一面甑亮的镜子,他即再现了词人纵情享乐的过去,也照出了他沦为阶下之囚的惨淡愁容。
宋太祖给了他断肠的毒药,他留给后人毒药一般的诗句。
唉!春花秋月何时了?!
本文已被编辑[风雨鄢然]于2005-5-19 13:25:0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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