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蛤蚂在河沟里扯着嗓子喊,聒躁得让人烦躁。夜幕下的扬柳树和小叶榕树抽着新芽,在这不寂静的夜里并着夜风绽放淡淡的气息。
柳老汉醒着鼻涕,躬着背,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正艰难的用那把生满铁锈的铲子铲那么些夹杂在乱草堆里的煤渣子。煤渣并不多,借着月夜里的些许光亮,柳老汉睁大那双昏黄浑浊的眼,细心地刮着那成色并不是特别好的老板们废弃的煤渣子。
听着河沟里蛤蚂的叫嚣,老汉狠狠的骂了声狗日的,顺手把醒下的鼻涕抹在那双早已露出脚趾头的鞋跟上,这一抹不打紧,只是把脸也抹得污黑了,可是柳老汉顾不了许多了,他只是想快些干完,回家看看老伴。
老伴前几日也和他一块出来铲煤,只是最近几天来累病了,病得还不清,夜里总是嗳气,还一个劲的喊冷。老伴老伴,老来做伴。如果老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柳老汉想着也不想活了。今年年刚刚过完,家里的余钱也不多了,昨儿看老中医看了十个大洋,现在家里仅有两个大洋了。柳老汉愁得心里象窝了条苦瓜,往下咋度日啊。今夜,他想趁山腰上守夜的暴牙权不在煤场,上山头偷两担成色好的乌金煤来和那么些煤渣,准保能卖个好价,那样,老伴看病的事就不用发愁了。
小泉窑村庄里的人都是靠山吃山,靠煤吃煤,村里的无赖柳百万就是靠挖掘小煤窑发了大财的,据村民们估计,他的钱财怕是比他的名字还要多,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有板有眼数得着的钱比什么都好,难怪连镇上的有头面的人物都愿意和他交往。
今夜柳老汉想要偷的煤就是柳百万窑上的。
柳老汉抬头看看天,夜色渐浓,月光淡如水,不知老伴好些没有。
柳老汉想起当年娶这婆姨时,村落里的人都说老汉真是娶了朵鲜花,不一定能一块度日,可眨眼的工夫就三十七年了,当年的美人早已迟暮,但老伴的手儿还是那样巧,啥活都能拈,啥活都敢揽,还干的让人眼儿红的那种。想当年哪,柳老汉想得美滋滋的像喝了一瓶老白干。
好不容易刮了两筐,柳老汉捶了捶酸痛的腰背,咬咬牙挑起来就往山脚走去,那儿有他刮了一冬的私己煤,看到那个堆得像小山包似的土煤灰,老汉那个高兴啊,就感觉生活有了个盼头似的,
村落里的狗已经不叫了,料峭的夜风拂面而来,柳老汉却一点也没觉冷。
他掂了掂脚尖,嘿,好家伙,真沉,一丝笑意在糊满煤灰的脸庞荡漾开来,他小心翼翼的往山脚走下去,与其说走,不如说“滑”,每一步都让他胆战心惊,想到老伴的病,老汉的脸色就更坚毅了些,虽然艰苦,但老汉仍旧满怀信心和希望的踉跄前行。
儿子已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柳老汉恍恍惚惚的记不起儿子是那年那月回过一次,还带回了一个长得象朵山捻花一样美丽的女孩说是他对象,仅唠了两句,呆了一刻钟就和那姑娘马不停蹄的走了,临走还掉着泪对他娘说什么革命胜利了就回来,也就那么三两年的工夫,叫娘好好的,等他回来。
什么是革命,老汉和他老伴听不明白,这世道怕是要变了罢。
没敢问别人,两口子只能相顾掉泪,为那参加什么革命的唯一的儿。
每当村里人在田边地头闲坐,乡里人问起时,老实巴交的柳老汉就那么讪笑着说不肖儿啊。之后,便不再说话。
想着儿子的事,老汉不由一阵烦恼,这小畜生。
老汉一边寻思着,好不容易蹭到了那堆土煤前,倒了那两筐煤渣灰,他喘息着,把挂在鼻尖的那串鼻涕顺手抹在了补了无数个补丁的屁股上。看看天已不早了,老汉眯缝着眼看了看山头柳百万的窑子,寻思着都睡死了罢。打定主意,老汉呼哧呼哧的向山爬行,月光更淡了,月影映着他那没有血色的脸和蓬着的乱发,显得有些悲壮有些诡异,老汉的心怦怦直跳,象揣了个大称砣般难受。他总是害怕的,好像他的心上已经照着一面镜子。毕竟这营生还是头一回,爬到半山腰,他一屁股端坐在一棵树下哆哆嗦嗦的抽出别在腰杆子上的那杆旱烟,点了三次火才点上。
山顶是漆黑一团。
老汉鼓起勇气,继续爬行。
山顶的煤是上层的好煤,柳百万少不了这一点煤,就是发现了,求一求他发发善心就是了,何况还是本家呢。
月光愈来愈淡,老汉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那天上飘着的几块乌云,心里寻思着怕是要下雨了。
好容易到了半山顶。乌黑的煤已从这垒堆得满山顶,无须再爬了。
老汉喘息着。
骤然豆大的雨点劈头劈脸的打了下来,老汉还来不及多想,就使劲的惯下带来的土筐,用那一开春就裂得横横竖竖的手拿起锄头使着气力扒起来。
没来由的他又想起儿子,老汉突然有些痛苦,人小,胆子也小,人大,胆也大了。孩子他娘还说,我们的孩儿那是胆大,只是翅膀长硬了呵。硬了咋了,还不是我的儿……
扒了一筐,衣衫也湿透了。夜风中的柳老汉腰痛得老泪纵横。
“喂,偷煤啊!”
山上一个喊声如霹雳一样打了过来。老汉噌的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跑。他向着连他自己也辩不清的方向跑去。
这黑滚滚的夜,后面追来的狗一个劲的狂吠,他吓得一门心思只想回家,也不管那辛苦刮来的次煤了。
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婆娘,那可怜的卧病在床的跟了他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的婆娘。
风雨中,他被风卷着,象根稻草一样不知往那一个地方跑去。
柳老汉倒下了又爬起来。他的膝盖流着血,鼻涕顺着风流向下巴,两腿转着筋,之前的所想已化成了恐惧。
柳百万可不是菩萨啊。
之前,柳百万还在山上吊死了一个邻村的偷煤的小子。据说是第二个了,老汉想着不寒而栗。
树枝叉着他的衣,头上的耳帽跑丢了,不留伸,脚一滑,老汉惨叫着掉下了山谷……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山上的狗还在吠。
这初春的夜啊,漆黑一团,黎明怕是要来了吧。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5-18 18:03:5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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