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毫不客气地驶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农民刚刚获得生产责任田。新旧体制的裂变初期，给中国农民们带来一种全新的考验。

那是一个贫穷落后偏远的南方客家围村落。

她是中秋节生的，过三个月就满十六岁了。男家来说了，满十六岁就让她嫁过去——那是一个陌生的、印象空白的家。她是同意的，她不敢有什么异议，她是爸妈养大的，他们给她身上的血和肉，当然要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只是，此刻她心里却被极度的痛苦噬吞着，媒人刚走，妈就洒下大串大串的泪珠，扑到床上去了。站在妈的床边，看着妈瘦削的肩膀在颤动，仅有皮包骨的脖颈在抽搐，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她迅速扭转头，竭力装得很自然的样子。当她一迈出家门就拼命地向野外跑去——她象失去了理智的控制，时而狂奔，时而踽踽而行，在她走过的地面上，有一条打湿的小路；此刻，她正拐入路边的果树林，绕着几棵荔枝树在圈转着；忽又站住，抬起黯然怅惘的眼睛，张望着渺茫莫测的上苍------

这时，路那端走来了一位擎着花伞，哼着奔放乐曲的少女，她是不久前考上县重点中学的阿秀。这个小学时的高材生，此刻正以一个俨然的城市少女打扮出现在这里：洁白的衬衣，下套条嵌着素条纹的百褶裙，新潮的肉色丝袜垫一双雪白的半高跟凉鞋，背一个花样精美得体的书包，泛着志欲拥抱整个世界的神色，悠然而至。

大概是路旁那嘤嘤的啜泣声遏止了她那奔放的歌声，不觉失声地喊道：“阿英，你怎么啦？”丢下行李扑过来。

阿英没有回答她，而是迅速地用衫袖擦了一下眼睛，把头扭了过去。阿秀愣住了，片刻，掏出手帕想去揩阿英腮上的一滴泪。可从手帕弥漫出来的幽香使阿英颤粟，她不得不伸手去挡住阿秀的手：“别，弄脏------哇——”的一声，她又哭着向前跑去。阿秀愣忖了一下，不顾一切地追赶起阿英，嘴里喊着“阿英，不要这样，阿英------”

阿英和阿秀同龄，是一对好姐妹。三年级时阿英辍学，阿秀还哭过几天呢。说起都要心酸。那时候，她们俩是同桌，阿英阿秀成绩都很好，成为班级桂冠争夺的对手；有比较，有竞争，取长补短，互相促进，正当她们全心地尽情地吸吮着人类创造的丰富知识时，一只生活的恶魔却从她们中间跳了出来，阿英被迫辍学。阿秀仿佛丢了一臂，心中顿然失去平衡，感到空落，失去支持，哭着把这事告诉爸妈。爸妈也落了泪，携着她一同去劝阿英爸妈不要一让女儿辍学，说确实支持不下，阿英的学杂费由他们来解决。阿英爸妈没有动心，说是家务事多，确实走不开身。阿秀爸妈看着阿英的五六个弟妹坐的坐，爬的爬，被抱着的抱着，不觉轻轻地喟叹起来。

回到家，妈妈亲昵地抚摸着阿秀的头发，陷入良久的沉思。

从此，阿英脸上失去笑容了，代之而来的是沉默和悒郁。她背了着六妹，抱着五妹，手牵着四弟，经常出现在课室后面窗口上，她的神情是那么专注，以至背上的妹妹哭了，手牵着的四弟吵着要走，她也没觉察，引来了课室里老师和同学们同情的目光，阿秀眼眶又一阵泛红。老师被深深感动，与校长商量，校长同意免学费让阿英继续进校学习。老师把这个消息告诉在窗口旁听讲课的阿英，阿英睁大了眼睛------那泪含着感激，涌出辛酸，释出委屈，泼湿了脚跟的一片地。那张被同学们赞称为“冠军桌”的旁边，又出现阿英瘦小的影子了，背着六妹，抱着五妹，牵着四弟------

那是一天下午，生产队出工时分，刚学会走路的四弟，脱离了阿英的照看，在学校操场上玩，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两条正在打架的水牛，不顾一切地横跨过阿英四弟的头顶，差点把四弟踩成肉饼。一场虚惊以后，“冠军桌”再没有出现过阿英的身影了。

她俩是舍不得分开的，晚饭后阿英洗刷完碗筷，擦净灶头锅尾后，终于有了一天中唯一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时，就可以赶去敲开阿秀的门，让阿秀教她今天老师讲的课。阿秀为她的精神所感动，十分乐意帮助她。这事起初阿英爸不知，一段时间后，一天，她爸为没钱买煤油而苦恼时，猛然发现近日来耗煤油特别多。原来，阿英每晚从阿秀家回来还要点上好久的煤油灯。阿爸说，不要这样浪费煤油。阿英怎敢不遵命？她只好利用煮饭的时间，利用炉火的光亮来看书。这天星期日，她抄阿秀的笔记入了神，炉火把饭烧焦了。爸爸大发雷霆，抓起阿英手上的笔记就往灶堂里丢。炉火熊熊，等阿英扑上去抢时，连阿秀的笔记本都化成灰烬了。阿英撕心裂肺般地惨叫起来------一连好几天，她不敢去见阿秀。阿秀知道后，跑来安慰她，叫她别挂心，说她已借抄了别的同学的笔记了。

从此，她的心死了，彻底泯灭了那颗求学的心，半学期不说一句话。可是阿秀照常天天来，教她当天老师讲的课，阿英只是摇头，不说，不答，甚至闭上眼睛。阿秀无奈，但还是不忍心，还是天天都将当天在课堂上记的笔记多抄一分送给她，并通过老师给她弄来了一套课本。阿英还是不理阿秀，只是接受了她送来的东西，但不读不看，一份一份地珍藏到她的床头。可是，每每在什么地方看到或在路上遇到背书包的同学，她总是远远地躲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那背书包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消失，那视线透着羡慕，透着自卑，透着孩童的嫉妒。

阿秀考上县重点中学后，开阔了视野，对生活也渐渐有了自己的识，她没有忘记阿英，有时她给阿英去信，谈自己的学习，谈县城的建设，谈自己的追求、理想，鼓励阿英要正视生活，不能向生活低头，并以自己的认识，说明阿英命运不幸的原因，她在一封信里这样写道：“我现在懂了,阿英,你这苦是你爸妈害的。过去我妈就很羡慕你妈，说你妈命好，生这么多儿女，还抱怨我不该出世，胎那么大，到医院开刀才抱出我，医生说不能生第二胎，给妈做了结扎手术。为这，妈不知哭了多少回呢。现在妈看到你妈生你们八个弟妹，家里搞得这般苦，你妈身体那么了差，妈就庆幸自己好在没有再生呢。------你，也别过分伤心，既然这样，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了。”

为了鼓起阿英的生活勇气，鼓励她自学些知识，不当现代新文盲，阿秀去书店买了本儿童读物：《爱迪生》。爱迪生，这个著名科学家，不过读了二三年书，靠自学成为世界大发明家，这简直把阿英的心震撼了。她捧着《爱迪生》，一连读了五遍，激动得连续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正当阿英萌发起向生话搏击的勇气，找来了全日制三至六年级的全部课本，准备利用业余时间把基础知识打实一些，再选定某一目标奋斗时，一个命运的裁决书降临到她的头上——她将被作为一个商品，去兑换一家目前所需的生存物质。

阿秀紧追着阿英。

走在前面的，神色凄凉，瘦小的身躯套一件袖口扯裂至肘角的泛白的青布衣，腰身处被风吹起，露出半截晒黑了的肌肤，一双赤脚敲打着坎坷的道路；走在后面的，神色紧张，眼角闪着同情的泪光，但高苗的身躯上一套素雅的服饰，迎风吹拂，远远看去，有如白天鹅腾空而飞------阿英终于停下来了，但仍然不理阿秀。阿秀站在她的跟前，气喘吁吁，不知说什么好：“阿英，怎么不理我呢？”

阿英终于抬起凄凉的眼睛，努力抿紧嘴唇不答，只是反复地摇着头。阿秀急的快要哭了：“阿英，我们是好姐妹呀，有什么难事不能说呢？”

阿英用手遍住眼睛，不让阿秀再次看到她的眼泊，可眼泪还是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感情的潮水撞击着阿秀的胸膛，她怕自己的眼泪更逗阿英的伤悲，硬是强咽着。好久好久的沉默，终于缓过来了，她竭力显得很自然，宽慰着阿英说：“不要想这些，想得大多会憋出病来的。”

阿英终于接受了阿秀伸过来的手帕，可她没擦眼泪，而是紧紧地捏着那块手帕，眼光回避着阿秀，凝视着远方，陷入良久的沉思。忽然，她又异常冷静地说：“阿秀，我们就要分开了，也许是永远分开了。”

阿秀心头一冷：“什么？你说什么？”

“我爸妈叫我要去嫁男人了，------”说完她扑向阿秀，两人紧紧地拥抱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秀万分感慨：“英，你还不到十六岁呀------”

本来，农村分了责任田，农民们是拍手称快的。可是阿英的父亲却皱起了眉头，他的利益大受冲击了，说实在的，能养活这么多孩子，确确实实全靠有个生产队。这当然不是依靠那三毛五分钱的劳动日值，而依靠的却是生产队按人口分每人每月口粮三十斤谷，你人口多分得就多。

可是这世道这么快变了，一下子便说什么生产责任制，生产队时的集体大锅饭说没就没了。阿英爸象被抛入冰湖，爬起来浑身发抖。己经发展为十口之家的生生息息，靠一个半的劳动力（阿英妈身体弱只能算半个劳力），耕十亩责任田怎么耕得过来呢？

这十口之家，天一亮就有八张半嘴张开等着要饭吃。用自己的两只手，老婆的一只手，合共三只手，使一个十口之家的生活轮轴正常运转，怎么说也是超负荷的。阿英爸终日气喘吁吁，越来越感到缺氧——那日中的油盐酱醋，头烧额痛，添衣买鞋，读书学杂费，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他每一根神经。田没化肥可下，又草生粗长，经济作物顾不及，养猪活狗无措施，加上一年的生活费用全都依靠这田里长出的几粒稻谷，实在捉襟见肘，生活难熬。结果，仅两年，就欠人借人口粮三千斤，并且一家老小两年未添新衣。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千百次，有借无还莫再来。这不是说人心不慈，实则是有同情心者大有人在。阿英爸满头雾罩，常常急得团团转，脾气也越来越粗暴，常骂孩子会食不会做，一帮蛀米虫。

这年三月青黄不接，家里面揭不开锅，阿英爸终于从外地担回一担白大米。这一顿晚餐，老少匀起来，平均每人吃了七两米。孩子们久未吃过干饭，都把肚子撑得滚园。饭后，阿英爸把她叫入里间，手颤巍巍地点燃油灯，又颤巍巍地举到阿英的面前，借着光亮，看到女儿泛青的面色，腊黄的头发，瘦小而发育不良的身材，心里一阵悸颤，想好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阿英觉得阿爸有些异样，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对她说，她望着阿爸，心里发怵。阿英爸心里一阵抽搐，觉得被什么无形的鞭子猛抽了一下。他把头低了下来，没有勇气当着女儿的面说话，沉默良久，嘴唇几番噏动，终于说出第一句话：“阿英------爸跟你商量件大事------”

“嗯，阿爸------”阿英张着口望着阿爸。她有些震惊，阿爸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和她说过话。

“------前天来我们家的那个祥伯看中了你，要你做他的儿媳妇。他那个孩子我看了，长得还------可以。女孩子大了了总得出嫁的，是吗？”阿英爸咬紧牙根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番话。

此刻才满十五岁半的阿英，望着眼前的亲生父亲，听着从他那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中吐出的这番话，简直被吓呆了。也许是出自一种本能，她觉得遭受了极大的侮辱，眼前仿佛消失了那种父女关系，冲着他喊：“我还不满十六岁呀，怎么嫁呢？”

阿英爸僵立着。

“你爸确是没有办法啊，阿英。”不知什么时候，妈已站在他们的眼前了。她眼眶红红的，但竭力显得平静地说，“怎么办哟，这么多张嘴张着要吃的，现在已经无米可下了------答应先给二千斤谷作为定婚礼，结婚再给一千五百元------”

“说过的，等你满十六岁才嫁过去。”爸打断了妈的话，赶忙解释说，“那时你会长大一些——你三叔婆十四岁就做妈呢------你就答应吧，明天祥伯来------”爸说到最后哽咽起来了。阿英心头一动，抬头望见阿妈那仅剩皮包骨的脸，想到阿爸的辛劳，弟妹的吃穿和读书，她的心被拨动了，忽地扑向阿妈的怀抱，母女俩抱作一团，泪瓣沾着泪瓣，身子在颤动------

阿秀了解到阿英这个委屈，更是万分悲忿和同情，但她无法为阿英找到解脱的办法。一个还没涉足社会，经历和生活都极其短浅的初中生，此刻是多么的感到爱莫能肋！

仅是发有内心而无法施之于行动的同情和抚慰，只能维持短暂的内心平衡，阿英虽被劝说回家，但一踏进家门这种悲伤就聚扰上来。

“阿英，去哪呢？这么晚才回来，等着你吃饭呢。”妈说得特别亲切。

可不，全家人都围坐到饭桌旁，手紧攥着筷子，两眼直盯桌上的莱盘，唾液在喉咙上下滚动。只有爸妈，心里惦着阿英，时而蹦出门去张望，呼喊，时而劝说弟妹们不要动筷子，让姐姐回来再吃。是的，今天的菜不比往常，有肉。那是阿英男家托媒人拿来的一块猪肉。妈说要留起备待客人，爸不同意，说“斋”了半年多了，孩子都馋死了，要妈全部放去煮，让全家吃个够。其实，那块猪肉不过二斤多。妈是有经验的，她知道不煮个三盆四钵是不够吃的。于是把肉一分三段，煮汤，煮酸莱，煮萝卜干，一共盛了六海碗，全都端到桌上来了。

此时，家里人才发现阿英不在家。

“我不吃！”妈第一次听到她可怜的女儿这么大声说话。她直拐入里间，上到木棚上自己的床——这是家中唯一能够挤出打铺的地方了。妈诚惶诚恐地跟了上去。阿英面墙而立，象木偶一样。良久，她转过头来，目光直视妈妈。妈象做错了事一样，低下了头，“哪不舒服？”

看着妈那皮包骨的脖颈又在抽搐，阿英立刻又软了下来。她己经够辛苦的了，难道还要增加她的伤悲？“妈，别理我，我心里烦，你们先吃吧。”

弟妹们得到了旨令，立刻展开了风卷残云之势，狼吞虎咽起来。

妈来叫几次了，说留有肉，要她吃了才睡。她躺在床上，两眼凝视房顶，不答，不问，不动弹。妈妈吃惊，终于找来了煤油灯，举到阿英的床头。透过微弱的灯光，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力，还是把她下意识凝视着的目光扳了过来，触在妈那皮包骨的脖颈上。她的心又不自觉地震颤起来，刚才萦绕脑际的抱怨、不平、愤懑、伤悲的情绪一扫而光，代之而来的是同情、尊爱和无可奈何。她不得不牵动一下嘴角，让自已表情显得很平静。但这种做法很苦，她为了这个动作调动了整个中枢神经，几乎让生命濒于窒息------总算把妈哄骗过去了，一切又归于黑暗。面对着这漆黑的夜晚，那种灰暗的情绪又聚拢上来，多么可怕的十六岁啊！十六岁，十六岁，这裁决命运的年龄！“女孩子大了总得一嫁------”她大了吗？她下意识地用脚探了探床头的墙，觉得还差很远——自从那天晚上她爸跟她说了这句话后，每隔十天她就要量一量自己是否长高了。她又想起了阿秀，这个同龄的好姐妹却比她长高许多。自己就要去嫁人了，去那个陌生、印象空白的家；而阿秀却是无忧无虑继续读她的书，日后还将进入大学。而阿英呢，将要去操持一个媳妇所能操持的一切：孝敬公婆，侍奉仗夫，洗衣担水，养猪喂鸡，刷碗捅炉灶，浇莱园子后又马不停蹄地扛起锄头赶到田地里------唉，这一切，她承担得了吗？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们没有见过面。他会象爸爸这样吗？脾气粗暴，动不动就训妈妈，有时还动手打妈妈。妈妈不敢反抗，对爸惟命是从，还常教育我们要听爸的话，说爸辛苦，不容易。阿英不喜欢爸爸，但她不得不尊敬爸爸，确切地说，她不能不听爸爸的。那么他呢，会象爸爸对待妈妈这样对待自己吗？她一阵毛骨悚然，从床上坐起，把背靠在床头的墙上。在这黑暗的空间，只有几缕透过瓦缝流了进来的星光去冲淡这黑暗的凄清；虽然只有几缕，她的心却有了稍稍的镇定。她贪婪地盯着这几缕星光，竭力想从中找到某种安慰，去驱散那老被纠缠着的灰暗情绪。她深深地舒了口气，觉得有些轻松。她在心里筑起一道墙，去抵挡那将要在十六岁出现的一切------妈教她，遇到苦闷事要想得开，要往好处想，这样，说不定就会真的好起来。但愿苍天有眼，她绷紧的神经真的得到了缓冲，觉得有点累，伸直腿，又躺了下来，她决定闭上眼睛睡去，把一切都忘却。但是这只能骗自己，闭眼不够五分钟，尽管是竭力的控制着，思绪又纷乱起来了。眼前又出现了妈妈那皮包骨的脖颈。唉，妈妈！你是痛苦的。

阿英真有些害怕，他，那个她不认识但又时时刻刻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他，也会象爸爸那样，说什么多子多福，去强迫她多生孩子吗？

生孩子，多么可怕！记得妈生她八妹时，她被长辈隔在外屋，听着里间传来的阵阵呻吟声，呻吟声由强而弱，渐渐变得急促，颤栗，让人撕心裂肺。接着是接生婆发出的声音：“血脉太弱，快，去叫医生------”天知道什么叫“血脉”。城里生孩子都送医院，而农村生孩子只能请土接生婆到家里来，产娘是生是死只有看造化了。三叔婆急如星火地从妈的房间里蹿出，赶过脚步还有些慢怠的爸爸，冲向前头------阿英的心就象被剔出丢在滚烫的油锅上，她顾不得要遭受爸的训斥，扑向妈妈的床头，只见妈妈双眼紧闭，脸色黄中泛青，鼻孔己经感觉不到气息了，阿英大声哭喊：“妈，妈妈呀——”可是，一只手把她拽了开去------

妈妈终于又传出了呻吟声,使得一屋子的人深深地舒了口气。不过这呻吟声实在叫人难受，置身其中，仿佛陷入痛苦的深渊。阿英第一次意识到做妈妈是一场生与死的大搏斗。想到这里，她再次从床上几乎是弹了起来，睁开眼睛，空间仍是笼罩着令人透不过气的黑暗，那几缕星光也不知什么时候隐去了，恐怖充塞着整个头脑。她在心里呐喊：不！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可是，可是------唉，要是有两千斤谷那该多好啊。她可以不嫁人，至少可以不在十六岁就嫁人。谷，谷，谷！从那里弄去呢？她想起了阿秀说的话：“阿英，你可以搞科学种田，让田多打谷，尽快解决食饭问题------”可是这需要知识，需要懂得科学，可她——她不自觉地从床头摸出阿秀送的《爱迪生》，爱迪生，他是真的靠自学成才的？阿英仿佛沉浮于茫茫大海中突然抓到了一根浮木,深深地喘了口气,并在脑海里迅速盘旋着计划·。这一条非常重要，让田多打谷！

那么，这来得及吗？

突然，一个巨大的浪头冲走了那根浮木，她又挣扎于茫茫的大海中了。唉，那残忍的即将来临的十六岁！

------

阿英面对的仍然是那幅漆黑的夜幕。她枕边洒满了泪水……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5-18　18:01:3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