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大这个校园里,我是低姿态,默默无闻的一分子,脑子里除了好好学习就是天天挣钱。什么相约柳下,花前轻吟的浪漫都与我无关。
两年前大爷和爷相继去逝,大娘和娘还是凭着坚持,凑齐学费让我终圆大学梦。然后她们在离t大几千公里以外的小山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为我这个村民们羡慕不已的好儿子,吃苦成了她们最大的享受。
我在学校的生活也很忙碌,必须用课余的时间挣学费兼生活费,还得买上几件不是名牌但足以象样支撑我体面的行头,母亲总说,远重衣冠近重人,我不想用衣着褴褛标明我的身份。我相信穷困只是暂时的,我不会让我的两位母亲永远埋首田间地头耕作。
t大的樱花是时尚和浪漫的代名词,每年花开,樱花树下终日络绎不绝的不只是本校的师生,更有外地来这个城市的旅游观光者。似乎看了t大的樱花,也沾染了学究气,整个人竟高雅起来一般。所以每年樱花盛开,我也会流连在那条樱花大道上,吸着樱花特有的清淡香味,心情也顿感闲适,愉悦起来,拧紧的神经终于慢慢松散开,那一刻于我是最大的享受。
那晚的家教本来是九点就结束的,可是学生感冒了,家长又不想放弃那晚补习,我只好等他打完点滴,所以回学校的时间就比往常晚了近两个小时。一个人在樱花大道的树落之间漫步,有风声花香为伴,尽管少了往日时隐时现的情侣身影,却也丝毫没有寂寞的感觉。不由得放慢脚步,伸开双手,深呼吸起来,啊!好惬意!全身的疲劳似乎随着那四周的香味漂散了。一阵风起,粉色的花瓣如片片飞蝶,自空中飘洒而至,“啊!天女散花也比不过此番情景”,我自语,更极力张开了怀抱,“仙女,请赐给我力量吧,让我把世界扭转”。
突然,一声轻笑划破耳廓四周的寂静,难道真的是仙女听到了我的话?那有如天籁般的笑语从何而来?我正神游着,又传出嘻嘻的笑声,比先前高了八度。望过去,只见树后闪出一个长发披肩,着亮色裙装的仙女,正站在离我三棵树的距离外掩嘴轻笑。确定没有第三者外,我的呼吸变得不顺畅了,心脏也不听使唤地跳起了加速舞。
愣了一会,看她毫不退避的样子,我只好撑大胆子开口,“你笑我?”这是我进t大以来第一次主动和女生搭讪,确实有点怯场,必竟这是t大,若大个省会中、无数民众仰慕的政治和文化活动中心。这里的女生可不比山里妹子好唬弄。尽管我不问情事,可是同寝室几个哥们的追爱新闻还是偶尔会听进去。
“是的,就笑你。”哪有这样放肆之人?笑了别人还理直气壮的。可是刚才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失态,也许她瞅见了。
“那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又不是天外来客。”我得求证她看见什么了再说,不是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也许她压根没见过我值得发笑的行为,只是故意搭讪。尽管我不追求女生,并不代表没有女生喜欢我。凭着身高一米七八的个头,松树一样挺拔的身段,再加上每期校刊上发表的小说散文,足以让那些女生刮目相看。而我不谈感情的态度更是让她们私下里达成共识“酷毙了”,这就是二十一世纪大学生的心态,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抢手。
然后那位“仙子”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站我面前的时候,还是满面含笑,“我刚才看见一个笨蛋这样做梦哩。”说着她也模仿我迷醉的样子,极力伸开双手,然后旋转起来。而我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动作比我的美多了,让我目不遐接的是她美丽的身影,更有淡淡香水味和着花香沁人肺腑。突然,仙子左脚一个停顿,估计是想停下来,不想身子突然失去了平稳、向树边倾倒过去,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终于在撞上树前抱住了那个美丽的身影。只觉所触身体,柔软得象没有骨头一样,难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啊。呆在我怀里的她慢慢平息下来,兀是气喘吁吁,那种混在花香里的香水味更近了,竟是从她的耳后飘散出来的,我忘记松手了,仍是紧紧地抱着她有点颤动的身体。
那是上帝安排的美丽相遇,我和莫平后来每每回忆,总是会这样评定。在樱花烂漫的季节里,在深夜的樱花树下,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和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孩子相遇了,并因为一个小小的机缘抱在了一起,如果没有爱情故事发生,那么丘比特一定被告犯渎职罪。
莫平是t大外语系的学生,和我同级,家在本市,父母有足够的能力让她天天回家享受家庭温暖,可是她却喜欢学校的集体生活,暗地里也喜欢上那个校刊里发表文章最多质量高却不理女孩子的董齐。她一直都想着有一天会遇上董齐。“一开始,梦想的就是这样的见面方式,然后我们成为让人羡慕的情侣;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地降低了条件,哪怕没有樱花,或者是不在这么浪漫的地方;最后我只希望能面对面地遇上你,能让你正眼看到我为你绽放的最纯洁的微笑就行了。”就在她一次次地失望打算放弃的那个晚上,一个人睡不着,来樱花树下走走,却遇上了心仪许久的男孩子,还碰巧看见了他如小孩子一样幼稚可爱的行径,于是忍禁不住地出声了。
正如莫平的希望,真的面对面了,任我多么抑制,还是无法抗拒她的美丽和多情。况且骨子里深藏的浪漫因子,在那晚的樱花和香水中也被挑拨得蠢蠢欲动,终于,我们也加入到校园爱情对对派的队伍中了。
有了爱情的滋润,心时刻是甜的。莫平了解我的困境,但她没有低看我,反而处处为我着想,她从不要求我放下挣钱的机会多陪她,每次都是含情脉脉地送我出学校,然后一个人落漠地往回走。我们的约会也多是在校内,偶尔进咖啡厅和茶楼,她想抢着付款,但见我受损的表情之后,又会乖巧地找借口收回自己的钱包。我们的爱情之树在和谐和包容中长得枝繁叶茂,并开出诱人的花朵。
恋人的世界里,时间无情的流逝是他们共同仇恨的敌人,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的浪漫樱花之恋也越酿越醉人了。毕业在即,一对对的恋人为未来而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却幸运地有了选择的机会:一是留校任教,可以继续考研;二是去南方一家公司,接受企业里大浪淘沙般的挑战。前者相对稳定,后者蓄含机会,且待遇优越。
而莫平,父母早已帮她联系好了单位,专业也对口,反过来她也跟着为我操心,鼓动我去见她的爸妈,希望我能听听他们的意见。我明白她的心思,她还想借我见双亲的机会,让我明白她的心意,并试图让她家人接受我。我没有推辞的理由,“为了我心爱的女生,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甘愿,何况是去见你的父母,当然去。”
我是在一种愉悦的心情下去她家的,那天上午我的毕业论文一稿就得到导师的认可,这意味着我可以省下许多的时间去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努力了。因此晚上见莫平的父母时,我除了开心,还多了一份自信和勇气,我相信自己可以让他们信赖,我也相信我会给莫平幸福。
其实我还是大意了,那次的见面不只是简单的相亲,也是莫平的父母对准女婿的挑选和考核,可喜的是我顺利过关,并得到他们的认可“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好好努力,准备考研,我们会支持你的。”我知道有这句话,我在莫平家的地垃基础已打牢了。于是我打算带莫平回家见我的两位母亲了。想到莫平要去那个小山村,我就笑逐颜开,那对于莫平来说可不是一件小儿科的事,这个大城市的千金小姐,会吃得惯住得来吗?不过我深信,莫平的现身,会让我两位母亲欣喜万分,为我们董家又添新彩。
母亲接到电话得知我要带女同学回家,别提多高兴了,一迭连声地说“好的好的,我们家的齐齐要带媳妇回来了,我和大娘会收拾好屋子的。天啊,我拿什么菜来招待你们哩?”
“娘,你也别太当回事,我们就是回家看看你和大娘,家常招待就行了。”见娘过早地称莫平为儿媳妇,我虽感不适,却也没纠正,反正这已是成定局的事,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未了惊觉不对头,那天大娘竟不在电话边抢着和我说话。
到家的那天,我们家院子里早就聚拢了乡里的几十号人,才一进村口,就有小孩子在前面边喊边开路,“来了,大娘二娘,他们来了。”莫平白晰的脸上竟起了红晕,我打趣她,“别怕,丑媳妇总是要见婆婆面的。”她娇柔地擂了我一拳,引得旁边的孩子哈哈大笑。
才到门口,就见大娘拄着棍子伸着脑袋倚在石门边,娘正搬出长条木凳,招呼乡亲们。听孩子们喊“来了来了”,连忙伸手捋捋梳得光滑的头发,又拍打身上一尘不染的衣服。见着我们,大娘连忙拄棍要上前,被我赶上几步搀扶住了,“大娘,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摔了一下,大娘老了。”
娘连忙说“大娘去山里采野笋卖,摔断了腿。”
“我叫你们要保重自己,怎么不听话”,我边扶大娘坐下,边去拿她的拐杖。
“大娘说你就要毕业了,找工作没有门路就要钱,我也让她不要去的。”娘委屈地说,大娘的眼色中娘连忙住嘴,又伸手要接莫平的提袋,莫平连忙躲避,“不用了二娘,我自己拿就行了。”娘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了,我解围地提过提袋,娘才回头又去搬椅子。
终于捱到夜幕笼罩着小山村,左邻右舍才散尽,娘早准备好了饭菜,我和莫平搀着大娘入座。桌上摆着十个菜,一盆面条,我知道娘和大娘都是一个讲究习俗的人,新媳妇上门,第一餐得吃面条,寓意长长远远;十个菜代表十全十美。再看那些菜,虽没有鲍鱼熊掌,奇珍异味,却也是家常小吃,山珍野味一应俱全。光是那石耳、地菇、泡干的野山菜,都是乡亲们很少舍得吃的,只有家里要来贵客了,才会不惜艰辛去深山里采摘的。娘的身体那么虚弱,大娘又摔断了腿,这些菜一定来得不容易。
娘一辈子在山里,没见过世面,自然没有做菜的讲究和技巧,那些菜虽有特色,却被娘做出来算不上美味佳肴了,而我吃起来还是美滋美味的,“好久没吃这些山菜了,真香。”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冲着二位娘说,她们的脸上马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大娘还伸筷夹了一大拄干野菜炒肉丝给莫平,莫平推辞不要,我在一边催她“接着吧,大娘夹的”。只好低着头接了下来,陪着笑默默地扒着饭,我还以为她是害羞,也没多在意。那顿饭吃得特别饱,不只是饭菜填饱了我的胃,还有二位娘看着莫平时的喜悦,乡亲们的羡慕都填满了我的心。
夜晚的小山村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叫外,显得有点静,我牵着莫平,漫步在村口的机耕道上,幸福的感觉还是饱胀的。
我静静地体会着那让人沉醉的感觉,莫平打破了宁静“董齐,你们家大娘二娘以后不都是你的负担吗?”
“那当然了,她们就只有我一个儿子。”
“哦,”莫平又不出声了。见她晚饭吃得特别少,我关心地问“你是不是吃不惯山菜啊?”
“我从没吃过那些菜,感觉怪怪的”莫平踢了踢腿说。
“其实我娘不大会做,那些菜才是真正没有被污染的山珍野味哩”
“我知道,我也以为会很好吃的,可是,”莫平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说实话,真的不好下咽。”
我没有责怪莫平的坦言,如果那些菜和她妈做出来的菜相比,咽不下确实是挺准确的答案。“可是你得学着适应,知道吗莫平?”我柔声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愿意接受我这个山娃子,那么你就得接受这个小山村,还有我的大娘和二娘”
“我知道,”莫平低语,声音象是从腹腔里挤出来的一样,“可是她们以后会去城里和我们一起过吗?”
“当然了,那一直是我努力奋斗的目的”我停下步子,认真地对她说。
我以为莫平会感动于我的一片孝心的,可是借着月光,我竟看不清楚莫平的表情了,或者说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闪烁,迟疑,在我的注视下,她还借故挪开了视线。“莫平,你不喜欢我的两位母亲?”我的心里一阵紧缩,我不希望莫平会是这种样子的。可是从她的表现中我预感到了答案,但我还是想她亲口告诉我,“不,董齐,我爱你就会爱你的一切,你所有的亲人,包括你的优点和缺点。”以前的莫平常这样对我说。然后我会深情地吻上她清澈的眼波,姣美的脸宠,轻轻贴着她的耳畔说“莫平,你真好,你就是我的仙女。”
可是莫平长久不语,并试图挣脱我的手往前走,我的坚持让她终于回头,“没有,我爱你,所以我也爱你的两位娘。”可是我分明感觉她说这句话时手指的颤抖。她在勉强自己,我认识中的莫平是不会说谎的,就是善意地说谎的时候,她的手都会颤抖。
第二天中午,我去村口小卖店给学校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两位母亲,学校有事,我们得赶回去,娘和大娘一点也没有怀疑我们为何走得匆匆,娘还亲热地牵着莫平的手,一直送到村口。在转入山道前的最后回头中,大娘还是倚在那石门旁,娘一边抹泪一边高高地挥手。
一个月后,在t大的电子阅览室里,我最后一次进了我和莫平共同的留言板,给她留言“莫平,当你看见这则留言的时候,我已离开t大,离开这座城市去南方了,我不知道此去会否一帆风顺,但是为了我的两位娘亲,我没有办法选择安适和享乐,只能去拼搏。离开t大也就是离开了你,于我们来说都是痛苦的事,可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选择南方,其实也是因为我们的爱情需要经受现实生活的历练,或许有一天它会终得圆满,但是现在,莫平,现在的我真的不想问结果。”
火车加速前进,我终于没有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送行的队伍中。这列车的终点将是我事业开始的地方,前途渺茫不可知,可是有两位母亲期待的目光,我相信成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而那曾经樱花下的浪漫情事,就真的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了。
-全文完-
▷ 进入雨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