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三

原野中尉提前十分钟靠在了四小的围墙上，他双手插兜，一条腿弯曲蹬在墙上，尽力让白色的休闲装下垂，故意低着头，墨镜松松垮垮地架在鼻梁上，这便构成了一个很帅的造型，至于为何要摆出这样一个造型他并没有深究，反正从偶尔路过的年轻姑娘那竭力掩饰的注视中，他就感到了满足，得到了自尊。于是，在六月的上午，途径龙山路的人们便有幸目睹了一面写有“十年树木”的雪白墙壁上靠着的歪歪斜斜的年轻人的德性。

八分钟后，年轻人因长时间一动不动的保持同一姿势而有些累了，正好他又想起来女人那不守时的天性，于是放下了弯曲的腿在地上使劲跺了跺，摘下墨镜擦去满头的汗水，就在这个当口，有人拍他的肩膀，“你有毛病啊，也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在这晒着是不是暖和啊？”

原野长叹一口气，“你干吗这么守时？或者你干脆早点出来也好啊！”

“走吧，去吃饭，找个有空调的餐馆，这家伙晒得我都快爆炸了”，他接着说完然后失落地拉着来人的手离开了“十年树木”的墙壁。

他们沿着龙山路向北走，很快就坐在了下岗饺子店里。小学教师风玲顺手从手提袋里拿出了纸巾递给了大汗淋漓的原野。

“你有时也该穿一件稍微时髦一点的衣服”，原野擦着汗说，“对你肯定没坏处，没听过一句俗话吗，人凭衣裳马凭鞍，狗配铃铛跑得欢？”

风玲像风铃那般欢快地笑了，不作答，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原野，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有三年了吧，差不多三年了，干吗问这个？”

“你老实说，你认为我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一直都这么认为？”

“是啊！我说你今天发什么神经，没事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咱俩啥关系，铁子，懂不？就是好哥们！”

“其实我对你的看法是发生过变化的”，风玲琢磨了一会才说，“起初，我觉得你这人不是个东西，现在觉得你算个东西了。”

“靠，神经病！”原野扬扬手，点燃一枝烟，“大姐，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失恋了还是受打击了？”

“我今天想跟你讲句心里话，其实现在我——”

“是我，指导员”，原野的手机恰到好处的响了，“是，我在市里，没事，吃饭嘛，知道知道，不他妈喝酒，行了挂了”，挂下电话，毫不犹豫地关机，自言自语地发牢骚：“就跟我妈似的，烦不烦啊？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现在我喜欢你！”

让风玲想不到的是，她鼓足勇气说出的话竟和“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毫无效果，对面的那个军官好像没听见一般傻坐在那里，接着先是四下看了看，才瞪着眼说道：“我怕我听错了，你是不是说你喜欢我？”

“是！”风玲再次勇敢地肯定。

“开什么玩笑”，谁想到对面那位竟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大姐，我们这么长时间交情了，用不着这样刺激我吧？”

“你听清楚了”，风玲提高声音，身体向前探，再次大声地几乎是喊出来，“原野，我喜欢你！”

这次肯定听清楚了，因为邻坐的甚至整个餐馆里的人都朝他们吃惊地看着，姑娘很坦然，面不改色，而军官却像做错了事一般，先是红了脸，接着又渐渐转白，极不自然，“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再联系”，他低声说完便仓皇地逃了。走出饺子店一刻也不敢停留，逃命一般向前飞奔，不一会儿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江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对着滔滔的江水放开喉咙质问，“原野，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你是个胆小鬼！你去死吧！对不起，风玲，我伤害了你……”

这个矛盾，困惑而又自责的年轻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激荡的江边，一直到了晚上，涨潮了，江水没过了鞋面，原野一屁股坐在了水里，打开手机，一条条短信映入眼帘：

秦川：万人迷，干吗关机，又在泡哪个小妹？我在老大家里。

僵尸：万人迷，我正跟老婆吃家乡的凉皮呢，羡慕哥哥吧？告诉老大和老四，我会　把我老婆带来，快了，她马上放暑假，到时你们几个王八蛋就能见到了。

丑八怪：我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倘若吓到你了请接受我的道歉。

丑八怪：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我真的已经很了解你了，所以我才敢说出那样的话，我自信没什么配不上你的。

丑八怪：感情来不得强求，原野，我尊敬你，你也无需自责，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他苦笑着，“朋友？风玲，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我不配……，我庸俗，无耻，卑鄙，我怎么配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不配……

四

指导员一宿都没睡好，因为昨晚直到熄灯也没看见原野回来，所以一大早，他便穿着拖鞋，急匆匆地跑上楼，去了原野的宿舍——那小子还死睡在床上呢！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靠！你掉粪坑里了？衣服怎么都是湿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又问正在一旁叠被子的战士，“不知道，反正早上起床原师傅已经躺在床上了”，战士老实地回答。

“指导员”，床上那位翻翻身，“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

指导员楞楞地看着他，有瞧瞧同样莫名其妙的战士，回答道：“差不多吧？”

“那好，我病了，起不了床，今天不上班请假一天”，混蛋说。

“这下你真是个混蛋了”，指导员说着无耐地走了出去，他应允了，不得不应允，他知道对原野这样的人，讲大道理狗屁作用都没有，还不如答应他们并不过分的要求，免得伤了和气。

不一会儿，秦川跑了进来，大声喊着：“妈的万人迷！你昨天死哪去了？——我靠，你去龙宫了，怎么裤子全湿了？”

“川儿，”原野又翻了翻身，“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

“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妈的！我真是个混蛋？”原野一骨碌爬起身，靠在墙上，点上烟，“我真是个混蛋？”

“是啊！”秦川一脸的无辜。

“那就没问题了，一个混蛋怎么能配得上那么好一个女孩呢？”

“哪个女孩啊？”秦川笑眯眯地坐到床上，抢过原野手上的烟，“又泡哪位小妹了？你这陀臭狗屎，无缘无故地良心发现了？”

“我心里舒坦多了，我配不上人家，我是个混蛋！”

“别发疯了”，秦川站起来向外走，“赶紧他妈起床，八点进场了，你该不会本职工作都不想干了吧？那你就真的是个混蛋了，哈哈，行了万人迷，别闹了，谁他妈敢骂你是混蛋？快起床，马上开饭了。”

“喂！”原野跳下床，对着秦川远去的背影喊道，“你怎么变卦啊？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

接下来的几天，机务二中队的官兵发现了一件趣事，他们再也听不到水房歌手那极具杀伤力的歌喉了，曾经的歌星一下子变成了祥林嫂，见着谁，开口的问题总是“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个混蛋？”好心的人若给了否定的回答反而令他不高兴，于是大家都掌握了规律，笑哈哈地回答他“没错，你是，你是个大混蛋！”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很满意地离去，再到后来，一看见他走过来，大家就很自觉的说：“万人迷，你是混蛋，不用问了。”

“万人迷到底怎么了，一天神经叨叨的？”住到市里的费连城终于发现了兄弟的不妥。

“怎么了？”秦川看着老大，“疯了，看不出来吗？”

“休息天你把他叫到我家里，兄弟们好好唠唠。”

正说着，原野闯了进来，喊道：“我靠！差点忘了，僵尸昨天告诉我，今天他就到了，妈的，怎么把这事忘了？我刚才看见短信，他马上就到了！走，今天不飞行搞他妈党日，请假出去给他接风！”

“他又不是国务院总理，接什么风啊？”秦川斜着眼睛说。

“他老婆也来了！”

“妈的不早说！”两人同时埋怨。很快，兄弟三人跑到队长指导员的宿舍，没等两位领导同意他们就已经跑了出去，走到大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半小时后就已经到了车站，又一小会，从合肥驶来的长途汽车上就走下了僵尸和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那就是传说中的戴雯雪姑娘，僵尸口中超凡脱俗的仙子。

仙子面含永恒的微笑，和三个中尉军官打过了招呼。

“我们老大，费连城。”

“费大哥，你好！”

“老四，秦川”

“你好！”

“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我们老乡，万人迷原野。”

“你是客人”，原野不等仙子问好抢先说道，“你说我是个混蛋吗？”

仙子楞在那，不知该如何回答，侧身看着男朋友，满脸的疑惑，而她的男朋友也是莫名其妙，只好去看另两个伙伴，“万人迷怎么了？”

“疯了！”两个朋友齐声回答，“别管他，先吃饭吧！”

“老费，把嫂子叫上，川儿，把林姣姣也叫出来，万人迷，你那么多叫哪个，自己考虑吧？”

“僵尸，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说我真是个混蛋吗？”

没多久，他们七个人，三对半就已经落座在凌湖南路上的鼎豪火锅城里，这时，我们的四大无赖的故事中的人物差不多都凑齐了，除过大家都已经熟悉的凌青外，林姣姣也首次正面亮相了。很难想象，像秦川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人会被这样一个女子治得服服帖帖，她的容貌不及凌青的秀丽，不及戴雯雪的惊艳，却自有特色，稚气未脱，单纯飒爽，说起话来也不像南方女孩那惯有轻声细语，字正腔圆而且得体，绝不强出风头，等轮到她发言时她便适时地说出了对戴雯学的羡慕，她的身高，她的体形，她的头发，她的服饰等等，既烘托出客人的高贵，也丝毫不贬低自己的价值，总之很有分寸，一旁的秦川不时地对女友的出色表现做出肯定性的答复，然而等她把话题扯到孤零零的原野头上时就失了刚才的得体和分寸，毫不客气地讥刺：“呵，难得啊，大帅哥今天怎么成了孤家寡人了？”

“林护士”，沉默了好半天的原野终于说话了，“你给我说句实话，我是不是——”

“行了”，秦川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混蛋，求你了大哥，今天有客人在，你能不能争点气？”

“对不起”，原野低着头，“扫你们兴了，我先走了。”

“原野——”兄弟三人齐声叫住他，“老乡，你怎么了，当不当我们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给兄弟们讲得？”月星邪上前把他拉回到座位上，“说吧，原野，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两天该疯够了？”老大也关切地询问。

看着眼前幸福的三对，他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悲苦和失落，人真是需要一份真诚的感情，一份足以在任何困苦的时刻都能给自己带来奋斗的动力的感情，而我的感情在哪？他抓起桌上的酒瓶，一口气喝掉整瓶啤酒，抹抹嘴，说：“或许——我恋爱了……”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