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二
周六周日连续两天的飞行,令操劳的首长们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星期一,机关下了命令,全团休息一天,命令传达到机务中队以后便引起一片感恩的呼声,无知的地勤官兵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完全疏忽了休息是他们本应该得到的正当权益。
起床哨吹过后,一个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睁着朦胧的睡眼,穿着款式不同的裤衩,端着水盆向水房走去,细心的人或许会留意到,在这样的早晨,少了水房歌手那杀猪一般的歌声,更加细心的人或许会留意到,曾经风光一时的四大无赖现在日渐消散了,费连城结婚住到了市里,月星邪本来话就不多,最近还休了假,秦川据说为讨好女朋友已经耗费了原本就不充分的脑细胞,至于原野,更更细心的人会发现,最近在中队里少了他活跃的身影和无处不在的鬼哭狼嚎。干指导员的心都细,洗完脸惊觉中队比以往安静了许多,立即发现了其中的不妥,便问队长:“原野呢,外出了,给你请假了吗?”
队长的牙刷还在嘴里伸缩,含糊不清地回答:“没有啊!”
“这个混蛋也没给我请假,肯定赶早就跑出去了,这帮小子外出招呼也不打一个”
队长仰起脖子,痛快地吐出漱口的水,不以为然地说:“你见过他们请假吗?再说了,他们这个年纪无非就是出去和小对象约约会,他们是怎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啊?放心吧,出不了什么事的。”
原野中尉,四大无赖的老三,此刻正坐在由机场开往市区的一路公交车上。
“真他妈无聊!”原野嘟囔的时候,售票员走过来,问道:“买票,哪站下?”
“随便”,他懒洋洋地回答。售票员不说话了,她干这行时间也不短了,一眼就能认出这么说话的一定是那些当兵的,她相当理解当兵的那些不明所以的话。
“倒是去哪好呢?”原野自己也困惑,“去老大家里?不好,人家小两口结婚不久,不能老打搅。和秦川上网打游戏?那王八蛋肯定去找他的小辣椒去了。死僵尸又休假。这可怎么搞哦?”就在那时,原野中尉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脸来,一张女人的脸,一张很丑的女人的脸,他自己也奇怪怎么偏偏想起这个女人来?“丑八怪!哥哥实在是太无聊了,要不也不会想起你来”,他自我解嘲似的笑着说。
他拿起电话,在电话薄里翻出丑八怪的名字,不一会,一个女人的声音飞了出来,那声音温柔并带着无所畏惧,实在很难和名字对应起来,“原野是吗?有什么事?”
“风玲,我们今天休息,我请你吃顿饭吧?”
“我上午有两节课,下课再说,你要愿意就在学校门口等我,要么就算了。”
呵,模样不匝地,架子倒不小,原野当然不敢把真心话讲出来,依旧笑着回答:“行,我等你!”
下了车后,原野走在繁华的人民路上,因无聊,脑子里总无端地出现一串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怎么叫这么个名字?风玲!看看表,时间还早,自己又正好走到鑫鑫网吧的门口,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上网的时候,原野终于想起来与风玲结识的过程,其实还得归功于网络,
2001年,他们四兄弟,除了他曾有过一段伤感的往事以外都还是一群没娘的孩子,于是他们经常上网一起打游戏,后来原野逐渐反感那种血腥的游戏了,选择了温情的聊天。但首先踌躇的是起一个怎样的名字,原中尉突发奇想,给自己命名为“寻找他妈的真爱”,问题是他本人从来就不相信在网上能找到他妈的真爱,态度就不端正,外加名字的太过粗俗,自然毫无结果,于是中尉简化了自己的名字,成了“寻找真爱”,这下还真的骗了不少无聊的网络少女,再有摄相头的应用,半年多的时间,原野前后就见了不少白白净净的姑娘,每次只是吃一顿饭,中尉就厌烦了,他很清醒,那些沉迷于网络上的美女,根本就不能当作人生的基本依托,无非是赏心悦目一下而已,自己再花点钱吃一顿毫无意义的饭。后来,就在原野打算诀别网络的时候,在摄相头里见到一个长得实在不怎么样的姑娘,姑娘急切地想和屏幕背面的那位帅哥真实地交往,便迅速的商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帅哥本人并没什么异议,可姑娘那难得的自知之明却在此刻冒了出来,姑娘也聪明,从自己众多的好友中选了个绿叶作为自己的陪衬,于是,原野中尉便有幸认识了那位绿叶,一个名叫风玲的小学教师,而且原野也发现,绿叶陪衬出的那朵红花到真有了些花的意思。
红花就是红花,穿着时髦,浓妆艳抹,喋声喋气,做作肉麻。
绿叶就是绿叶,衣装简朴,素面朝天,态度冰冷,尤其是知晓了原来此次是陪朋友见网友后,对那个网友更是嗤之以鼻。不过她也看清了那个网友的样子,不可否认,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穿着得体自然,两道剑眉横桓在整洁的额头下,接着是一双明朗的眼睛,鼻梁挺立,一丝淡淡的微笑荡漾在嘴角,整张脸,刀削一般棱角分明。还是军官?风玲的眉头自然地皱到一起,她便觉得眼前的那位帅哥在本质上或许就是一团狗屎。
狗屎帅哥也没闲着,当对面的丑八怪对他甩出鄙夷的神色,他不由得有些火了,也不照照镜子!另外一个更是火上浇油。他娘的,我原野确实不是东西,竟然迷上了网络,见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二十分钟后,原野就偷偷地溜了。
事情过后,本来不存在什么后果,但世界就是这么小,宜城更是小,不是冤家不碰头,仅仅一个月不到,这对互相仇视的冤家碰到了。那时,人民路上的物美书城刚开张。原野自从退出网络之后,书城是他唯一消遣的地方。那天,他一个人在书城闲逛,突然电话响了,是月星邪,“万人迷,给我带本卡夫卡的小说集。”
“我不在物美”
“你他妈的不在物美书城还能在妓院嫖妓啊?少装了,别忘了,卡夫卡啊!”
“他妈的老子为什么就不能去妓院嫖妓?找不到,卡夫卡那个妓女从良了!”这么回答其实就是答应了,他们几个人说话从来不按常理,他们彼此之间能听得懂,但别人就不明白了,外加我们的原野中尉提高了嗓门吼着,又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立刻就给自己的周围带来一阵难得的寂静,十几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军人大无畏的精神在那一刻体现在中尉军官的身上了,他环顾四周,大声问:“卡夫卡在哪,谁看见了?”
四周的人哄笑着散开了,没有人会在意疯子的言行的,而偏偏有一个人,一个女孩,把卡夫卡递到了疯子的眼前,“噫?姑娘,我瞅你怎么这么眼熟呢?”
“别再破坏军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好吗?”姑娘说。
原野接过了书,这次得有机会仔细端详了对面的女人。那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大凡女人都讲究凹凸到位,但这姑娘却不甚明显,甚至悖其道而行之。她的穿着还是那么老土,脸色微黄,黄里又带着红,透出了难得的青春和健康。至于她的五官,请看看吧,眉毛稀疏,单眼皮,小眼睛,朝天鼻,宽阔嘴,脸蛋圆圆的,倒是有些丰满和肉感。原野忍不住笑了起来:“哦,是你啊,这么巧?你叫风玲是吧,真是奇怪的名字!”
风玲面无表情,转身走了。我们的原野中尉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态,竟开心地追了上去,“我说,请你吃顿饭吧?”
“你经常请女孩子吃饭吧?”
“那倒不是,请你这样的女孩是头一回。”
风玲微微变了脸,她完全听懂了原野话中的污蔑意味,但马上一丝无畏并带着不屑的笑容就浮现在她并不漂亮的脸上,“别怪我太自负,军官,像你这种金玉其外的人还不配和我吃饭,也就是说,我从不和废物吃饭!”
“哦,是吗?”原野笑着上前拦住了风玲,“请问,姑娘您凭什么叫我废物?”
“那好,你要能说明白你手上的这本书,我们就去吃饭!”
“弗兰茨 卡夫卡,20世纪奥地利著名表现主义代表作家,代表作有《变形记》,《城堡》,《美国》,《审判》,还需要我讲具体的内容吗?姑娘,记住人不可貌相,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的本质并不是靠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对不起”,风玲真诚地笑了,“去哪吃饭?”
问题就出在这里,原野有时自己反省,便痛恨起物美书城的偶遇了,因此后来书城的倒闭让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反正他和那丑八怪就这么正式的认识了,不但攀谈了整整一下午,好像很熟识的样子,还互留了手机号码,从而为未来的烦恼埋下了伏笔。为什么会给她号码呢?很显然,她虽其貌不扬但一点也不妄自菲薄,自信而大方,求知而上进,不扭捏,不做作,这是很难得的良好品质,也总算是给她相貌的一点补偿,有这样的朋友没什么不好?他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青年的男女又怎么可能只会有单纯的友情呢?原野是不曾料到这一点的,就像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丑八怪,现在也没这么想过,“丑八怪,哥哥是太无聊了,要不会想起你?”他再次对自己解嘲一般肯定地说道,一方面是为坚定,另一方面却也显得多余和做贼心虚。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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