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边喝边叙间，孙金洪渐渐面如红枣，他伸手抚了抚自己头上从中央分为两半的、油光闪亮的发型，扯着脖子喊道：“堂倌，堂倌！狗耳朵聋了？提条红鲤鱼给我们弄个新鲜热辣的来！”

堂倌先在那头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又弯着腰笑咪咪的匆匆跑来，站在席面旁边，手里提着一条约摸一斤二三重的活鲤鱼的脊翅，请客人亲眼过目，满脸堆笑地恭恭敬敬问：

“请问，这鲤鱼怎么吃法？一吃还是两吃？”

“按老规矩，两吃吧。糖溜一半，焦炸一半，糖溜的一半，吃剩的鱼骨头来一个鱼骨酸辣汤。”孙金洪对堂倌吩咐说。

堂倌把活鱼往地上一甩，然后把半死的鲤鱼拎了起来。站在旁边仍不肯走，恭敬地问：

“孙老爷还要什么侍候？”

“侍候个屁！我大哥是个铁铮铮的大好汉子，你以为是平日里来这里混吃混喝的那帮丘大爷，就知道找窑姐吗？”

堂倌又笑着答应了一个“是”字，才一弯腰，提着托盘走了。

孙金洪转回脸来，笑着对雷泰说：“大哥，这堂馆误会了，您别见怪！这些年我经常陪那些个来县里拉粮派伕的军官来这里大鱼大肉的，那堂倌习惯了，每次都会问上一句的。”

雷泰呵呵一笑，还来不及作声。一旁的孙老爷子似笑非笑的插口道：“现在的人虽然有些胡作非为，但却没有了从前那种肆无忌惮的气势。”

“哦？此话从何说起？”

“军阀中的典范应该是前些年死的张宗昌了，而刀客里面的人物应该算是老洋人了，那才是叫气吞万里的肆无忌惮，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哩。”

“哈哈，‘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那个大字不识的浑人张宗昌有什么稀奇的，就是广收乌合之众，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写些打油诗，哗众取宠的，爹你咋说他是什么典范呢？”

“他死了，你就小瞧他了？他老婆多，那是他自己的事！他凭借乌合之众从东北打回山东老家，并且避免了被人吞并的危局，纵横山东和河北、江苏三省，能屈能伸，那才叫谙熟兵法奇计、甘忍胯下之辱的人物。”孙老爷子喝斥了儿子一句。

孙金洪不敢回嘴，只好默不作声的端起一杯酒猛的喝下。事实上，浑人张宗昌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小老婆。张宗昌随身携带的小老婆据说可以称得上是八国联军，有好几个国家的，此公走到哪里都乐意将他的姨太太队伍带着，甚至出入外国使馆也不例外，一队马弁和一队姨太太，这是上过外国报纸的。除此以外，他老先生走到哪里都要逛窑子，看上哪个女人就带出去做老婆，租间房子塞进去，外面挂上张公馆的牌子，再派上个卫兵，他张宗昌就算又多一位姨太太。不过，几天以后，这个姨太太就被忘记了，卫兵开溜，姨太太再做冯妇，重操旧业。此地的闲汉再逛窑子，总会叫：走，跟张宗昌老婆睡觉去！这话传到张宗昌的耳朵里，他也就一笑置之。

孙老头问雷泰，“当年你曾转战中原，你可知道那个狗肉将军是如何打仗的？知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雷泰哑然，良久才回答道：“我们西北军曾经几度和张宗昌部大战不已。民国三十八年十月上旬，我们和张宗昌军激战于河南兰考一带。张部的师长潘鸿钧用计诱降了我军旅长姜明玉率部倒戈，逮捕了我军第八方面军副总指挥、军长郑金声，押解济南，并被枪杀。而这一杀，使张宗昌自己在数年之后招来了杀身之祸。而他当年如何杀回山东，盘踞一方倒是不清楚，惭愧得紧。”

孙老头呵呵笑道：“这些陈年旧事，说出来也只是为了给大家长长见识，至于别的，也是听者有心了。这个张宗昌虽说浑，但能在那个竞争激烈的时代里崭露头角，却也不能没有他的过人之处。头一条，有点歪心计。他张宗昌治军是一笔糊涂账，士兵既无训练，也无纪律可言，但他看准了那个年月中国军人都被洋人打怕了，看到高个子蓝眼睛的白人兵就打哆嗦，所以，趁东北充斥了流亡的白俄之机，收编了1万多白俄兵，每仗都令这些白俄打前锋，其他军阀的士兵，碰上这些丧家的洋鬼子也照样脚软，所以，张宗昌就总是赢，从东北一直打回自己的老家山东。其次是有点急智，当年在张作霖手下混事的时候，张作霖委托洋学堂出身的郭松龄整肃军队，并试图借故拿张宗昌开刀，一次性的吞下这支近万人的部队。郭松龄一次视察张宗昌的部队，两下一碰，话说岔了，郭张口便骂，操娘声不绝于口。谁知张宗昌接口道：你操俺娘，你就是俺爹了！随即给郭松龄跪了下来，害得比张宗昌年轻好多岁的郭松龄红了脸，整肃也就不了了之了。显然，这种急智，还得配上过人的厚脸皮才行。呵呵，从这种人物身上你看出他有什么地方浑了？”

听者默默点头，孙金洪低着头，半晌突然说：“他也算有些大智若浑，可怎么就让一个枪手轻而易举的给干掉了？”

“嘿嘿，一个枪手？你以为真的是郑金声的儿子郑继成为父报仇那么简单？”

“难道有什么隐情？”

“民国三十九年，中央军白崇禧率部到达冀东，包围了张宗昌部。张宗昌感到大势已去，化装从一条小巷走出，找到一条小鱼船，从滦州口逃往大连，再乘船东渡日本。他虽然流亡日本，但仍不甘心失败，寻机卷土重回。民国四十三年因日寇入侵东北而退入关内的张学良，担心张宗昌充当汗奸，电邀他立即返回中国，暂居北京铁狮子胡同。张宗昌回国后，则想返回山东招集旧部，东山再起。然而，当时的山东省主[xi]是国民党冀豫鲁剿匪总指挥、第三路军总指挥韩复榘，哪里能让张宗昌卷土重回？

经石友三的介绍和撮合，张宗昌认识了韩复榘，并且张宗昌、韩复榘、于学忠、张学良还结成盟兄弟。张宗昌比韩复榘年长几岁，遂以大哥自居，曾在席间向老弟说了这么一段话：‘俺的许多老部下现在都散驻在山东各处，俺只要去招呼一下，立即可以汇合成一支队伍！’听了这话，韩复榘表面不动声色，只陪笑敷衍，然而，内心已动了杀机，他知道张宗昌会对自己在山东的统治构成威胁。后面的替父报仇，还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由韩复榘一手布局而成？烛影斧声，竟成千古之谜？”

孙金洪听得两眼发直，嘿的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待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