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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七)渭水蓝桥

发表于-2005年05月14日 中午2:01评论-0条

(上接)

十一

2004年5月7日,宜城市人民路九龙大饭店。

一对新人站在饭店门口,满脸灿烂的笑容。先看那位新郎吧,着一身笔挺的条理清晰的蓝灰色西装,头发整齐有序,模样与往日是大不一样,爽利干练,一扫常见的懒散轻浮的习性,但唯一不变的是刀销一样的刚毅,明朗的眼神,无畏的笑容。新郎身边站着修长娇美的新娘子,穿一身白色的婚纱,长发盘起在头上,别着几朵各色的小花,一脸幸福投入的表情。旁边站着伴郎和伴娘。伴娘是那位风风火火的汪静小姐,还是一身艳红的装扮,脸上抹着稠浓的妆,不时伸出手拍着伴郎的肩膀,高声询问着什么。伴郎是四人之中最为奇特的一位。其实秦川本不是一个奇特的人,只是有些木纳,但此时他显得不合适的紧张和激动,若不是那一身略显暗淡的西装,和胸前贴着的伴郎的纸条,让人不难以为他才是婚礼的男主角,而且旁边还有一个火一样的女人,让老秦多少有些灼热感,这种灼热与女朋友揪耳朵的疼痛可谓异曲同工。

客人陆续到来,无一例外地握手,道喜,交钱,然后上楼等候开席。

“连城”,新娘说,“差不多齐了吧,我们上去吧?”

“再等一会,我的两个朋友还没来呢,我告诉过你的,原野和月星邪。”

“他们马上就到了”,秦川说,“我刚才打过电话了——来了!”

凌青顺着秦川望去的方向,看见了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比伴郎更为奇特。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黑上衣,黑裤子,黑皮鞋,但头发却是黑白不一,且白色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全不像自己今天看到的那些军人,要么傻头傻脑,要么油里油气,这个人就像被剃了骨头似的,一步三挪地缓缓走到跟前。

费连城指着他说:“这个好像死人——呸!大吉大利,就是月星邪。”

“你好!”月星邪似乎很艰难地抬起手,嘴巴甚至都懒得张开。

“嫂子,你好!我叫原野,恭喜!”

那说话的另一个人与月星邪全然相反,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坐不牢的人,浑身散发着活力,眼睛大而且亮,长得也相当帅气。凌青心想,这四个人就是部队里人称“四大惹不起”或者“四大无赖”的人啊!呵呵,丈夫费连城懒散,伴郎秦川憨厚,月星邪颓废,原野呢,看似精神干练,但八成也是一个风流情种,怎么八零军官竟是些这样的人啊!

“媳妇,上去拜堂了!”连城打断她的遐想,拉着她走了进去。

婚宴在五楼举办,此刻正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场面,男人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聚在桌边吃瓜子,抽烟,聊天,终于等到新人入场,才安静下来。

司仪是一位高挑秀美的少妇,是九龙饭店的大堂经理,想必这种场面见得多了,所以显得从容不迫,出口成章。

按程序,首先是双方领导致辞。杨政委愉快地走上台,接过话筒,脱口秀一般开始了自己的演讲:“今天,我们军民欢聚一堂,为的是祝贺我部青年军官费连城和宜城靓女,哈哈——凌青是吧?——凌青的结婚典礼,我谨代表我部全体官兵,恭祝一对新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家庭美满幸福!好,谢谢大家,费连城呢,是我们部队的一名机务军官,自2000年毕业分到部队以后,工作勤恳,颇得领导的好评,而且他本人才华横溢,这样的青年军官是我们部队未来的希望,所以他一定会前途无量的!……”说到这里,台下已经骚乱了,都是那些参加婚礼的军人,有的低声议论,有的埋头大笑,几个年轻莽撞的还打口哨起哄,四大无赖要得到重用,有什么前程,那炊事班的猪也会上树了。杨政委也自觉失言,婚礼参加得多了,忘了因人而异的原则,不能把老一套再搬到费连城的婚礼上,还是少说为好,于是不甘心地走下台把话筒像接力棒一样,传给一个腆着肚子的矮胖男人。那个接力者正是区文化局的局长,脖子短,脑袋大且噌亮绝顶,又挺着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博大心胸,好一副学富五车的架势。但局长嘴小,沸腾的饺子倒不出来,宽脸蹩得通红,才冒出两个字“很好”,这次轮到凌青的同事发笑了,嘲笑他们的顶头上司这常见的窘态,“解放军很好,凌青也是个好同志,婚礼很好!”接力棒至此又传给了风情万种的司仪,但司仪不是运动员,所以真正的选手,凌父凌母乐呵呵地跑上来。老两口返老还童一般争抢着向来宾道谢,向来宾夸耀自己的女儿,女婿。那个炙手可热的接力棒几乎是被司仪抢了过来,因为大家期待的是重头戏,新郎新娘的表现,但凌青红着脸,娇羞无比的样子,死活不愿说话,这场面就难堪了,于是费连城接过话筒,苦笑着说:“坦白说,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有今天,我结婚了。”

婚宴在来宾的一片哄笑中开始了。

那一天,宜城人终于见识了东北人的酒量。费连城是来真的,每一桌都是来真的!不像大部分人结婚敬酒时都用饮料或矿泉水代替,他喝得是正宗的庐州老窖,而且干脆豪爽不拖泥带水,赢得宜城人的一致好评。到最后,他已经摇摇欲坠了,踉跄着走到好友的跟前,拍着月星邪的肩膀,说:“老月,我结婚了,知道不?来,整!”

月星邪站起来,夺过他的酒杯,说:“你喝多了。”

月星邪让他很扫兴,于是他从紧跟在身后的秦川手中要了一个酒杯走到其他桌前,大叫着:“兄弟们,来,喝一个,今天我结婚,我结婚了……”

等到闹洞房的时候,费连城已经像一滩烂泥似的摊在床上了。凌青坐在床边,屋子里挤满了前来找乐子的人。宜城人在闹洞房上花了心思,比起北方的风俗多了些新奇和野蛮,并带着浓厚的成人色彩,动辄就是脱衣服,扒裤子,要么就是挤牙膏,抹鞋油,对象一般都是新郎,所以一些入赘宜城的女婿,妻子总会给多备几条内裤穿上,以防万一。原野他们对这种风俗自然不陌生,且极其讨厌,又因为知晓这场婚礼的实情,便义不容辞地担当起护卫,保护着已经任人宰割的费连城。

凌青的朋友和同事本来兴致勃勃斗志昂扬的,但对面前那两个忠诚的护法却无可奈何。那个长得帅气的家伙还可以有说有笑地周旋,但另一个一身黑衣服的僵尸,不苟言笑,神情漠然,就令这帮闲人望而生畏了。最后,在伴娘火小姐的号召下,一帮人转而把目标锁定在伴郎身上。秦川当时正在和进展不错的女友闲谈,未提防群众的攻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闹到最后,一身的衣服被掠夺得所剩无几,还是靠进展不错的女友以相同的方式夺回来的。

十一点以后,不相干的人都散去了,温馨卧室里只剩下含情脉脉的新娘和烂泥一样的新郎。老两口自然不参与年轻人的活动,早早地睡了。

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价值千金的春宵一点点流逝。新娘依旧含情脉脉地坐着,不,她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泥一样的新郎。

“怎么喝那么多?”明知烂泥无法回答,她自言自语地说,“酒喝多了伤身体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呵呵,你这个样子肯定听不见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当时真的不像我想象的军人的样子,你这个人懒散浮夸,我没想到军官会是你这样,但你知道吗?在那个大厅里,我第一眼就看见你,你坐在假树旁边,我当时就肯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那个叫费连城的中尉军官。老实说,我很讨厌你,我作为女人,你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给,笑得肆无忌惮,你太傲了,还没一个男人敢讥刺我喷香水,敢那么跟我说话的!你算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穷当兵的嘛?我最讨厌那些骄傲的男人,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你合起伙来演这么一场戏,越演越难以收场。说真的,是我拖累了你,但是我的父母那么喜欢你,看见他们那副高兴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很难说出口,告诉他们你这个女婿是冒牌的。本来我想得很简单,让你帮忙瞒一阵子,免得惹我爸生气,拿婚姻开玩笑他会气死的!所以让你帮忙,等以后慢慢解释,谁知道你竟哄得我父母开心得不得了,哄得他们不愿意回去,还硬要给办什么婚礼!太出乎意料了!怪就怪我们,其实我们早就该清楚,婚姻是神圣的,而我们竟然当作买卖,现在的苦果,现在的尴尬,都是应得的。我想我恐怕忘不了我们独处的第一个晚上,当时我好害怕,我长这么大从没跟陌生的男人晚上一起待过,我怕你会做出我不乐意的事,我躺在床上不敢睡觉,袜子都不敢脱,想想真是好笑,我轻视了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非但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还说了那些让人感动的话。知道吗?就是从那时起,我觉得你不讨厌了,而且像一个没长大的男孩一样可爱。当我爸犯病时,你的果断和迅速,又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让女人有安全感,让人放心。第二天,看见你兴高采烈地离去,我突然有些恨你了,为什么离开我这里让你那么高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当时我诅咒你,希望你让车撞死!但如果你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自己的。当时我还希望再也不想见到你,但现在我却再也骗不了自己了,我内心真正希望的是,还可以和你共处一室,感受那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感觉,有些担心害怕并伴随着幸福快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不是——难道说——我,我有些喜欢你了,但你并不是我心仪的类型,我希望我的男朋友英俊潇洒,浪漫体贴,我从小就幻想着童话里的情节,我未来的丈夫能骑着高大的白马,手捧着玫瑰花来到我的窗前。我知道这很可笑,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但是我为什么会对你有那种感觉?你一整天嬉皮笑脸,桀骜不逊,根本就不符合我的理想。可真的,真的,我还希望能和你共处一室,体验那种感觉。本来我是没报什么希望的,谁知我的父母,他们竟把你从部队请了回来,请到了我家里,帮我达成了心愿,我们一起游天柱山,一起游莲湖,一起逛商场,而且我们俩就在这间卧室里,各自讲述自己的故事,你告诉我你老家冬天的雪景,告诉我你上军校时的生活,告诉我你那些奇怪的朋友,骂你的领导,呵呵,你就像一个大男孩,我一点都不觉得那些夜晚有多难熬,甚至都不愿意有白天,因为白天你总是陪着我的父母,下棋,玩电脑,逛超市,你逗他们开心却惹我生气,今天晚上你让我更生气,为什么你的同事让我们俩喝交杯酒,让你喂我吃苹果,让你亲我,你都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我年龄比你大就这么令你讨厌吗?你这个可恶的蠢蛋!连城,今晚我一点也不是假装,我真的很幸福,因为我结婚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小丈夫,虽然这个丈夫是假的,但我仍然幸福,因为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听不见,所以我才要告诉你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实话,我喜欢你,我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军官,爱上了一个无赖,一个混蛋!这个混蛋今天不愿意亲我,那我就亲你了,呵呵!”凌青自言自语间便真的俯下身子动情而又专注地吻着连城的嘴唇,眼角随之溢出晶莹的泪水,滑落到连城的脸上,“睡得像死猪一样!”她直起身,用手抚摸着连城的脸颊和头发,笑着说,“我又喷那种香水了,而且喷了很多,怎么样,很刺鼻吧?笨蛋!”

“我已经习惯那种味道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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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曾是刀客点评: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