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决定给自己放假。他需要休息，他太累了。累的做下一次的呼吸。于是他休息。

他原本准备只休息两天的，公司的事情太多了，两天的休息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但与他曾经的理想比起来却是最吝啬的慷慨了。

曾经。他的眉毛微微扬了扬，那思绪便释放了出来，是的，曾经。怀念的时候，那些悠悠扬扬的记忆总会风一般的飘起来，风中有柔和，也有沙砾，他总是在记忆里痛一阵，温暖一阵。最后痛与乐交织的让他忘却了，忘却了那些过往，那些甘甜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岁月。曾经啊！

他从没有想到过去开一家公司。他的梦想在山野之间，找个所爱的人，植些树，种些草，听听鸟鸣，看看水色，人生不就该这样过的么？自食其力，没有太多的需求。可是最终他还是背叛了乡野，想也只是想罢了。真的那样过一生，父母无数年的渴望何处生根？那个即使是真的爱你的人的物质生活你又怎样给她？一些亲朋的温言暖语以及流言风愈你又拿什么去搪塞一二？人真的不能按照理想生活啊。他无力回天。

这家公司给他带来不少的回报，但随之而来的压迫也厚重起来了。开始他还能勉强左右自己的思想，还不时的去乡野间体验下生命之初的萌动。后来就不行了，他的灵魂终于出卖给了魔鬼撒旦。它总是告诫他，钱，你要向钱看。他的假期就越来越少，而钱也越来越多。他却犹恨！！

然后狠。这次他狠狠的给自己放了个假。秘书再三催了。催的他火烧眉毛了，催的他面容憔悴了，他便愈恨，赌气似的延长着自己的假期。今日已是第四天了。如果没有这第四天，他的假期应算是完美的，也算上是真正的休息一把了。可他，执意又多休息了一天，麻烦来了。



二

这是他休息的第四天，他无比的烦躁，豹子似的左右踱步，一遍遍的丈量着房间的尺寸。房间很大，大的前提是你有钱。要是你没钱了呢？那一切就成为泡影，这一点他甚是知晓。今日秘书揭开了那层残忍的面纱，他看了，目瞪口呆，一个想像中的美人忽然间就成了西施无颜，他应该有这个表情。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他本该有个谈判，他却执意继续休息，因此自然没去。秘书代去了。他以为一切该妥当下来的。这位客户向来与他们交善。但是结果却变成那客户要断绝与他们公司的关系。原来那个老总在别的地方受气了，却又见只有个秘书同他谈判，心里自然不爽，又听说他也没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只是想休息而缺席这次会晤，勃然大怒，愈发觉得他瞧不起他，谈判自然告吹。他的心也凉凉的了。那个客户多和善啊，平日里见了也是笑脸多多的，怎的就为了这细节拿捏了他一把。妈的，他急的想骂娘，男人都他妈的是动物！他就愈发不想回了，闷闷的呆在屋里。打电话过去致歉，却被摔了电话，于是他更加闷了。

他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思虑良久，竟浅浅的啜了起来，我这是何苦啊？这么低贱的生活着，这么卑微的苟且着。人啊，一声叹息，命啊，一生叹息，人命啊，三声叹息。叹息完了，恶气似释放了少许，他想起了父母亲朋，顿时又高兴了。每年回家分送礼物时，他们的欢颜瞧上去是多么的赏心悦目。我在这里苦苦挣扎就是为了他们么？为了他们羡慕的看着，赞赏的说着，林子有出息了，这就是我追寻的满足么？他一边想，一边便又渐渐的满足了。脑子里的私欲瞬间反击，决绝的占据了上风，那些凋零的叹息声再不可闻，他却依然难受。

其实那感觉说起来是无力。非常的无力。飘飘浮浮的，无处着落似的。他想在娘胎里，在羊水中也是这种状态吧。可那时可以用力的蹬，发泄般的蹬，痛了娘，娘也只是发了声亲密的责骂。现在呢，你能蹬得了生活么？你蹬吧，轻轻的一下，生活的小小反击就让你头破血流了。他愈觉无力。



三

无力感抽空了他的身体，他仿佛觉得要飘了起来了，灵魂已没了重量。那股气玩笑似的在他体内折腾，上冲下顶的，主啊，宽恕我吧。他却漂浮的更加耸人听闻了。他觉得自己离天花愈来愈近，离蓝天愈来愈近。他要飞升而去了，他不愿。于是他急切的需增加自己的重量，他疯狂的喝水，水饱饱的撑起他的肚子，他终于在生命的动力里寻得一丝安慰。他安然着地。在惊慌的时分却又更加急切了，他忙着去发泄，那些气体，一日不离身体，一日便是巨大的威胁，他需要发泄，急切的。

qq开着，他在群里大声喧哗，谁要听我吼歌的，说一下，加你。久久的，湖面平静的仿佛一立粒细小的尘埃都没有落入一般。他不甘，倔性又起，于是极其讽刺的加上一句，我可是只加一个啊。话语在宛若嗤笑的嗤嗤声里化为泡沫，而相应的响应却还不被听闻，他彻底失望。于是决定出去k歌。也许只有ktv的巨大冲击才能利刃般的划破他的肚皮，从而让他释放出置身体内却又豪不安分的气体。他开始跃跃欲试了。

于是考虑相约出去的人选。谁呢？



四

谁呢？他试着问了自己一句。

通常这种情况而首先考虑的一定是女友。但女友现在很忙。她自己说的，她说她忙的连想他的时间都没有了。女友说这话的时候，他感到无比的甜蜜，在脑神经的作用下，他甚至还可爱的笑了笑。笑容没有延续多久，因为她继续说，所以除非有特别重大的事，不然不要找我，我很忙！特别重大的事？他拿着话筒，想，现在我这算不算特别重大的事呢？也许算，也许不算。但拿去给女友判决的话，只会有一个后果。就是她会在将你破口大骂之后然后温和的告诉你这事很小，只是一丁点，连鸡毛，哦，不，连蚂蚁都算不上。他可不愿自讨没趣，于是迅速的过滤了女友。

下一个就该是去找大头了。大头是他最好的朋友。大头头很大，因此长的不帅，因此又显得特别可爱。女生大概都喜欢可爱的人吧，大头的女朋友竟然是特别的多。而她们总是心甘情愿的扮演小鸟依人的角色。因此大头总说，这不能算我好色吧，这是她们自愿的。那时他总会无话可说。大头有很多的女人，但是他可不好色。他好像就是在无意间记下了这个事实。那么也不去找他吧，也许这时他在跟哪个女人调情，他可不愿打扰了朋友的正常生活。因为他就是一个最值得交的朋友。在你困难时拉你一把，在你幸福时助你一下。这样。

他继续翻通讯录。也许该找白雪吧。白雪，念着这个名字，他总会莫名的伤感。白雪，他爱她！可他从来不说，因为白雪看上去是那么的高傲，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脱俗，那么的不可接近，她是仙子，在古代是要做皇帝的妃子的啊。这样的人，每每他想起，总是会接近她的勇气。现在邀她，应该是个比较好的借口吧，但是他不行。拿着电话，站着站着，眼前就出现了白雪嗤笑他的眼脸，他一惊，电话重重的扣下。一声叹息就被关在了电话里。

总要找个人出去吧，一个人会很闷的。他吸了一枝烟，继续翻通讯录，终于在末端找到了一个名字，如琴，就她吧，长相不错，我对她又没有想法，而且我们又有过不少的交往，这是今夜最好的伙伴了吧。他开始拨打电话，没有翻通讯录，电话号码却电流似的从他的脑里流到手指上，再变化为一个个鲜活的数字，他有些惊讶，没来得及思想，那边已响起了个甜美的女声。他连忙说，喂，如琴吗？是我，我今晚有点闷，想找个人出去k歌，一起好吗？



五

如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想心事。心事这个词在女孩子这边出现的概率比较少，出现的时候大抵是与爱情相伴的，如琴正在想爱情的事。自己也算不小了，可如意郎君呢，有中意的，却落花流水春去也，加强排的人也一个也看不上，真是不能想，想来就断肠，人生在世，咋个就不能如意顺心，万事皆我所求呢？如琴骨子里还浸着林黛玉的影子，思来想去，不禁要吟起“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来了。

这时电话响了，她接，一会，笑靥便山花烂漫般的绽开了。是他打的。哪个他呢，自然是那个他罗。如琴喜欢的人就是他。那个有点好却好的很不到位有点坏却坏的很不彻底的男人！他却有个好的很到位的姓，柳，也有个坏的很彻底的名字，易手。读起来就是留一手。呵呵，他们读书的时候这个名字是常被同学笑的。怪有意思的。她不禁想起他们读书的那时候了。叹了一口气，她思量着，想那时干什么呀，快收拾下，他等着呢。

她一边穿衣一边偷笑，这个男人，不知是不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开始烦躁了。趁机约我，看来我有戏。随即一想，那份欣喜又被作为替补的悲哀压了下去。复一想，总归他是约我了啊，于是又欣喜起来了。

挑了件紫色的衣服穿，不知听谁说过，他很喜欢紫色的。化了淡妆，这样既显风范又不媚俗。鞋子，也许要跑路，就不装淑女了，穿了双平根儿的。还有呢，她这样想了一番，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耽误下来了。



六

他看到了如琴，注意到了她这份装束后的精心，不禁小小的感动了一下，随即虎起脸说，如琴小姐，我的手表向我汇报说，你已经迟到了七分三十七秒。

呀，如琴假假的叫，转移了目标，说，在哪买了个会说话的手表，介绍我买啊。有了它就会不停的有人在提醒我，那样我就不会迟到了。

他笑了笑，说，这块你比较熟悉，你定吧，到哪家环境比较好一些的呢。

她想了片刻，说，那我们去蓝梦吧。

一边走，他问，为什么叫蓝梦呢？

她吃吃的笑着，看了他一眼，才道，因为在那里你的梦是蓝色的。

哦。他还有些不解，却也不问了，两个人静静的走。一时无话。

忽然他停了脚步。定定的盯着一辆车。盯了很久，很久。她问，你怎么了？他说，没事，我只是看看。心里却涌起莫大的悲哀，这是大头的车。车里面还有样东西刺的他眼疼，是一个包，颜色，式样，都是那么的熟悉，是他买的，他买来送他女朋友的，她一直随身带的，现在却出现在大头的车里。

这说明了什么。他抬头，眼前是一家舞厅。他说，今晚我们就在这吧，也不要去什么蓝梦了。说完，就火急火燎的要往里面冲。

她拉住了他，说，你干什么？不要进。

为什么，他反问她。

这个地方不好。她有点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不好？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这个地方就是不好嘛，你知道他们叫她什么？

什么？他心有不祥的追问。

疯狂男女俱乐部。她说着他的心在一点点的下沉，万劫不复。恩，他知道了。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扭头走了。与她一起走，一起去蓝梦，那里有梦，也有他的梦。



七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仿佛什么也不明白。他的女友，他的好友，出现在一家被称作疯狂男女俱乐部的舞厅里，而之前，她的女友告诉他说自己很忙，忙的没时间想他。而另一个事实真相是大头有很多女人，但是他说自己不好色。这是如何昭然若揭的一件事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了。他更加无力了。

他想，这就是女人。你待她如此之好，她却红杏出墙；他想，这就是朋友，你为他万事着想，他却辱你女友。他想，世上的人大抵这样么？是是，还是不是？总该有些人不会的吧，白雪应该不会，如琴呢，如琴也该不会，我呢，我会不会？

如琴看出了他心情不好，只是默然的走在一边，鞋子踩在地上，沙沙响。他也听到了那声音了，沙沙响，沙——沙——响，这是在蹂躏我的内心呢？

终于，蓝梦到了。

他们都松了口气似的迈轻了脚步，蓝梦有梦。



八

他们要了个包间。要了些饮料。要了些小玩意儿。就坐了下来。他开始吼歌，唱的是无比的难听。没有调，他还需找调么？没有美感，那些美感全都随心葬了啊。没有生机，生机呢，在另一个世界藏着呢吧。他唱，嘶哑的声音锯子般的拉扯着空气，一下一下，空气里要滴出血来。只苦了如琴了，她再也顾不得礼貌了，她拧起了没有，似要呕吐。他却越加疯狂了，锯子拉扯的力度更大了，一下一下……终于他虚脱的倒地。

如琴开始唱歌。温和的，淡雅的，带着些微的抚摸，抚摸他的肉体，他的灵魂，他大海似奔涌的伤感要停歇了，他孩子似的童真要回来了，他想起了童年时的无数个夜晚，那些诚挚的坐在树下纳凉的乡邻，月光皎洁，水银似的流淌着，在地上，在田野间，在众人的心里。歌声依旧，那些无数个夜晚却不在了，每个人的内心里都严实的包裹着一个叫苦楚的东西，他解开了苦楚的束缚，他哭出声来。

如琴一惊，不唱了，赶到他身边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他却还是哭，哭的闻者心酸，见者落泪，如琴有些惘然，有些莫名，也随着哭了起来了，她却不知为何而哭。哭什么呢，是我唱的歌感人吗？好听倒是有的，感人未必。是……还是什么呢？她什么也想不出，依旧哭，那就哭吧。

两人终于哭的够了。他说，你等着，我要去下洗手间。她笑了笑，我也要去。他们就一起去了，到了，分道扬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她出来时看见他呆呆的盯着一个方向看，她喊他，再喊，又喊，喊了三声，他才醒觉过来。他说，我要到那边看看。她看了他指的方向，脸都红了，轻声说，不要去好不好？他有些诧异，问，为什么？她扭捏起来，继续扭捏，终于开口了，那里的包厢比疯狂男女俱乐部更疯狂。

他迈出的脚迅速的收回，就放在空中了，成了一个嘲笑的问号。他刚才看到白雪了，陪着一个男人，秃顶，是本市的商业大鳄，这样。只是这样。

他握了下拳头，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包厢，继续唱歌。唱的不难听了，只是听了令人感到凄楚，那些符号到了他的嘴里就有了哭丧时的动情。如琴的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个不停。唱了会，他突然说了句，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如琴一怔，她担心的最尖锐的问话终于来了，可是她淡然，说，可我什么事也没做过。

他就笑了，再看她时，眼神里就多了点什么。



九

疯狂唱歌到半夜，他觉得已经泻去了一切，元气，精神，烦躁，以及愤怒。他却好像突然间精神抖擞了。如琴坐着，眼里有深深的满足，这个夜晚，有这个男人伴着，就已经足够了。

他又开始问她，他今晚的问话很多，总是那些非常古怪的。他又问。

他说，是不是女人你对她越好她越轻贱你，你对她越不好她越想靠近你。

她笑了笑，摇了摇手，点了点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也不在问了。一会，他说，夜了。

恩，她点头表示首肯。

他又说，黑夜里人们总是可以干一些白天不能干也干不了的事。

她说，所以观察一个人一定要看他在夜里的表现，这样去判定他是好还是坏。

他说，回去吧，去你家。她脸红了红，却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对他说，你真是个坏人。他笑了笑，不出声。

一道烟火，再一道。她小女孩似的发出快活的声音来。两手并着捧在胸前，目光迷离，说，好美的烟火，好美的夜，这样的时刻再多些就好了。

他没有附和她的话，他一点都不懂得情调，他不知道如何去攫住一个人的心，他真蠢，还很笨。他说，幽幽的说，我们都如烟花般寂寞。然后就携了她手，一起走。

烟火在他们身后五颜六色的盛开着。

他的思想也留在了夜空里，烟花也只是一瞬，有谁知道呢，天空中的艳丽是它悲哀的诀别，它天马行空，高处不胜寒，它独自承受，寂寞的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