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一家超市的门口。一个平淡无奇的夏午。天气热得像煮在锅里的沸水。整个城市都仿佛笼罩在一片烟蒸舞绕的热浪中微微颤动。从超市门口架起的大频率空调吹出来的冷风吸引着行人汹涌般朝里面聚集。我随着人群移动，一抬眼便望见了他。他象一堆烂泥似的蜷缩在那里，光着背，蓬头垢面。身下垫着一张破烂不堪的弹子车。面前放着一个掉了瓷的饭盒。我看到他不停的用双手拍打着地面哀哀欲绝的哭，是干嚎，没有眼泪。也许他的眼泪早已哭干。

路过的行人越多，他哭的声音越大，尖利刺耳。象猫抓一样。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朝饭盒里扔了一块硬币或一张皱巴巴的毛票。我看到他不断的向施舍的人磕头作揖，拱手谢意。我摸出口袋里仅剩的一元钱扔了过去，他只顾点头，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脸上模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看得出来，他并不在乎给钱的人是谁。也许是旁人看到象我这样不修边幅带着孩子气的人也有同情心。于是施舍的人就更多。事实上我根本不相信前辈们说的多做好事人会长寿的处世格言。好人照样短命。我始终这么认为。

一瞬间，象雪花一样的钞票落在盒子里堆得想小山一样高，我想他应该知足了。然后他终于抬起头，脸色臃肿。他开始用两手支撑着地面象划船似的推动车子前见。他推得很慢，也很艰难。我无法猜测象他这样一个来去无踪的人仅凭一块木板形状的东西来到这个城市，他是谁，他有家吗？或者说他能走吗？许许多多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纠缠不清。那天，我告诉我的同学说，这个中年人今天又赚了一笔……

接着我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看到了他的踪迹和他一样步履蹒跚的背影。他的哭声依然尖利刺耳。饭盒里照样盆满钵满，不同的只是施舍的人。

我在一家酒店附近遇见一位和他长相神情差不多的老头，他拄着一根拐杖，端着饭盒象我乞讨。我跟他解释我身上没钱。没想到那老头勃然大怒，竖起拐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清楚他骂的是什么。此时，我开始怀疑那个经常出现在超市门口的中年人。

最后，我在一栋体面的家属楼里见到了他，他悠闲的躺在一张舒适的安乐椅里摇摇晃晃，嘴里叼着香烟，眯着双眼，神情倨傲。当然，他的服饰也换上了专卖店里的名牌标志。我满怀好意的走过去向他问好，他却满脸诧异，气势凶凶的瞪着我问我找谁。我只好悻悻的离开。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他好象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