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农历12月14日，对别人来说，只是一个比较冷的天气，但是对于周洁，却有着刻骨铭心，剜心刮肉般的疼痛。

这天，她告别了自己挚爱的男友，结束了红尘中的第一次爱恋。就像一首歌唱到半途突然停止，就像一种幸福的心愿在飞翔的半空突然夭折。

那些爱的高山流水，情的连绵起伏，瞬间变成冬天里的一个并不美丽的故事，只是故事的每个情节却会从每一个毛孔的细微处，一点点，一次次，清晰的渗透出来，有绚烂的语言，有美好的梦幻，有羞羞答答的牵扯，有父亲百般阻挠中的愤怒……

周洁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会是真的，这一切竟是自己亲手造成的“破坏性杰作”。

那曾经让他们沉醉的猫王情歌，那曾经让他们相信的天荒地老，那曾经崇拜的张爱玲和卡夫卡的爱情……在这个冬天，都变成了沉甸甸的记忆，呼吸到了无色无味的空气中。

整整一年，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一年前的这天，她遇到了他，那时她21岁，他比她小三个月，用周洁话说，偶然的相遇，却是那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沿着那种感觉，周洁傻傻的爱上了他。

他的名字叫吴小军，人和名字一样很普通、很平凡，却会让人有一种沉醉的迷恋。自相遇后，这个名字就像胶一样的粘贴在了周洁的身上，女友和她一起吃饭，她说，呀，昌鱼，他最喜欢吃了。女友和她一起看电视，她说，对，他最喜欢看某某明星主演的电视剧了。女友和她唱歌，她说，好，他也喜欢唱歌，把他喊来，我们一起唱吧……女友取笑她说：“大小姐，你快成爱情的的范本了。”

爱情的范本，很美的比喻。但周洁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一个信奉爱情的人道主义者，我只想好好的去爱，好好的对待他。

周洁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每次发工资后，周洁就顾不得吃饭，兴高采烈地冲进商店，大包小包里面全部装满了男士用品，对自己，却一分钱也不舍花。每次遇到下雨天，周洁总会早早地打了伞，在单位门前等候，她要把每一个灰暗的天气，都用爱心赋予一份诗意的浪漫，浪漫的花销也出自周洁的心甘情愿。每次遇到他不开心时，周洁总会用最善解人意的话语化解他心中的郁闷，进补他的快乐和甜蜜，但周洁自己却会经常的因为父亲的干涉难以入眠……

有一次他感冒了，打吊瓶，她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脸，用清热败火的莲子为他煮饭，等到他感觉好受时，却发现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过去喊醒她，让她回家，因为她的家教不允许她在外面过夜，却发现她满脸绯红、胡言乱语，到了医院才知道她高烧竟达39·8度，而周洁笑着说，可能是医生看错体温表了，我现在想陪你在月光下散步呢！

每一分爱，都承载了一份快乐，每一次感受，都增添了一份爱的活力。

爱、快乐、感受、活力，连起来，是否会成就一生的幸福？

女友暗示她：和一个没有钱的男人在一起，是没有安全感的。

父亲严厉地斥责周洁必须和他分手。在父母的眼中，周洁和小军的恋爱是有点发癫的，再怎么说周洁的个人条件也不至于找一个穷的一文不名、又没有前途可言的人吧？

这些话不是说没有起一点作用，在当今这个物质的年代，钱的多少总会或多或少的左右着情感生活的质量。起码，他们结婚需要住房子，需要油盐酱醋。为这，周洁在单位主动申请到业务科工作，业务科，是那种按业务量的多少记提工资的性质，劳累又辛苦，没有人愿意去。

初跑业务的日子里，每到一处看到别人难看的脸色，她就偷偷地哭，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她不仅掌握了跑业务的规则，还把业务作的最好最棒。这样不仅挣到了单位的提成，还可以用她青春的活力，公私兼顾。

她利用在电信工作的朋友，揽到了一块跑程控电话、固定电话、宽带上网的业务，这样，她尽管忙碌，却感到无比的充实，有着不知疲倦的干劲，这份干劲一次次激励她鼓足信心，再创佳绩。

日子一天天流逝，在经历了春的拼搏，夏的汗水后，终于迎来了秋的果实。秋天，周洁看着存折上那七万元的存款，她欣慰的笑了。七万元不算多，但是周洁所在的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当时的房价也只有每平方米800元，照这样奋斗下去，何愁没有面包、没有土豆？！

周洁高高兴兴地拉起小军的手，到“蓝天商厦”为他买了他喜欢的真皮上衣，名牌腰带，看看快到女装柜台了，急忙做出小女人装的样子，撒娇说：“饿坏我了，脚疼的不行，背我下楼，我想吃饭了。”其实，她是怕看到那些时尚又漂亮的女装，看到那些女装，她就会拉不动腿，毕竟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来，她没有为自己买过一件那怕是打折的衣服。

从前，周洁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买衣服，衣橱里，深的、淡的、休闲的、优雅的、裙装、套装，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自从认识小军后，她就戒掉了这个爱好，她觉得那是一种奢侈和浪费，她觉得应该让小军过的好一点，应该让小军享受到她的关怀。于是，她悄悄地将他那装了旧衣服、且又硬又不雅观的棉布口袋枕头以及那装有旧棉絮的被子，统统换掉，换成那种有高弹棉做枕芯、有小茧蚕丝做棉絮的被子。然后开始为他置办衣橱、沙发、鞋架、衣钩……一件件，能买的都尽量买过，能想到的，都做到了。

女友再一次愤愤不平的说：“从前那个高傲的你那里去了？你没感觉到自己太卑微了吗？这就是你向往的爱情吗？”周洁嘎嘎的笑：“我很富有的，我有世上最专一、最纯真、最难能可贵的一份情。只是他家中弟妹都小，母亲又瘫痪在床，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他一直对我会很好的。”

他真的对她很好，那天，他告诉周洁，说下午将和姨父一起到她家去，姨父在某政法部门担任副职，应该有一定的说服能力，此去的目的，是想说服周洁的父亲答应她们的婚事。但他怕周洁回家后忍受不了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他不想让周洁回家。他还告诉周洁，不论她的父亲说出怎样让他难以接受的话，他都会承受，因为他爱她，因为他想娶她为妻。

那天，周洁一直坐立不安，心中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说不出的滋味，讲不出的烦乱。果不其然，11点，刺耳的电话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姐姐那慌乱的喊声……她顾不得刺骨的北风，忘记了深夜的恐惧，骑上车子，就往外赶。路上，嘴唇一直哆嗦个不停，心一直疼痛不止……

终于赶到了出事的地方，她看到小军和姨父双双跌进在四米深的路沟中，沟中的冰，由于小军和姨父的拉扯破碎成不规则的空洞，空洞下面有半米深的水，水漫到两人的腿部，冻的小军牙齿直打颤……周洁顾不得许多急忙打电话给110，110来后才帮忙把两人送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姐姐告诉她，本来父亲已经被小军说的心软了，可谁料到，小军的姨父酒后出言不敬，父亲也是那天喝多了，两人就争吵起来，争吵中，父亲一怒之下，就把小军爷俩赶了出来。她看小军的姨父已醉，小军又心情不好，怕发生意外，就尾随其后观看，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第二天，余怒未消的父亲跑到周洁的单位，当着众人的面说：如果再让我看到那个没出息的家伙，那么，父女情将一刀两断。

那次，周洁恨极了父亲，她恨父亲如此冷酷的对待小军，她恨父亲如此的不讲情面。可是还没等她向父亲讨个说法，母亲就因严重的高血压晕倒在地。医生说，这种情形极有可能导致心脑血管并发症的危险。

周洁母亲的家族中，都是长寿者，没有任何一个人得过高血压病，母亲是个意外。一家人沉默着，谁也不作声，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氛。周洁父亲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终于她听到了父亲的愤怒的吼声：我去找那小子算帐去！

周洁慌忙的跪在了盛怒的父亲面前，苦苦地哀求，泪水流成千行、万行，不论母亲的病是否因为这段时间周洁的固执而得，还是因为头天晚上的生气的原因而起，周洁都觉得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刻，她只希望母亲早一点好起来，这一刻，她只想不要再伤害到那可怜的小军，这一刻，她终于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和小军分手！

夜色浓重的晚上，周洁流着泪，把那张看了几百次的七万元的存折和自己脖子上那块刻有“三羊开泰”图案的翡翠玉一起放到了小军的手中，这块玉是父亲送给她的，据父亲说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虽然钱很少，虽然礼物很轻，但这却也是周洁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在这之前，周洁曾经说过：等到羊年来临时，他们就结婚，然后生一个属羊的宝宝，三个羊在一起过那种平凡且快乐的生活。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买房子、三个羊、忠贞不渝的爱情，一切都变得那样可笑和滑稽。她只希望这点钱在关键时刻能够给他减轻一点压力，她只希望这点心意或多或少能够减轻她对小军的负罪感、亏欠感……

那一晚，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们说起彼此的未来，他们说起在一起的美好，他们说起古代很多痴情的情圣。后来，周洁如何走出小军宿舍的，如何分的手，周洁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抱头痛哭那一刻，周洁执意要把自己的清白留给他，小军拒绝了，拒绝的很彻底、很坚决。

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拒绝，才有了后来周洁和丈夫的心无芥蒂；也正是由于这次的拒绝，周洁才可以用一颗坦诚的心向丈夫诉说出一切；正是由于这次的拒绝，周洁将感激他一生一世；正是由于这次的拒绝，几年后的今天，我应周洁丈夫之意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给周洁一个弥补亏欠的机会，让周洁不再与苦痛的缠绵；正是由于这次的拒绝，才有了周洁爱情的后来……

后来，周洁母亲的病渐渐地好起来，而周洁却迅速地憔悴下去，整日恍恍惚惚，日子过得茫然无措。二个月后，她的眼神就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不愿开口说一句话，整个人瘦的脱了形。三个月后，周洁开始厌恶身边的一切，包括吃饭、睡觉，身体处于半垂死状态，无奈之下，她向单位请了长假……

四月份到来的时候，周洁的父母开始了慌慌不安日子，一天天，他们被一种黑色的恐惧感所笼罩。终于，母亲坐到了周洁的床前，她说，孩子，如果你还想着小军，就去找他吧，我们一家人都会接纳他、也会祝福你们。

如一道灿烂的烟火，瞬间划破了寂静的黑暗，眼泪一点点充满了周洁的眼睛，一颗颗滚落下来。奇迹般地，周洁站了起来，尽管身体摇晃了几次，尽管脚步有些蹒跚、有些踉跄，但她还是急不可耐地走到门口，挥手、招车，直奔他的单位。

周洁站他的楼下，看着那曾经熟悉的一切，脑袋里闪现的全部是他的影子，他的笑，和她分别时眼中的泪水……

他走过来了，人，依然如故，没有胖，也没有瘦，笑容依旧温馨亲切……多了的，只是一份尴尬，一个跨着胳膊的女友，他的女友是周洁女友中的一个。他说：“怡馨，现在是我的女友。”

周洁咯咯的笑了，笑声清脆到刺耳，那是她22年来第一次放纵的大笑。是的，她确确实实应该为他高兴。怡馨，一个那么洞悉世事，那么洞悉感情的精明秘书，一个他的老板会经常的揣在怀里为其暖脚的美丽女子，岂止是周洁这等简单女子所能攀比的，上天，的确伟大英明，竟安排了如此绝妙的搭配：穷与富、精明与憨厚、出色与平凡……

周洁笑着，祝福着，伴着她的笑声、祝福声，伴着刘若英的《后来》，“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心碎成了千片万片，随着这千万片的飞扬，周洁无力的挣扎了一下，一头栽倒地上……

醒来，那似曾相识的记忆中，属于她和他爱情故事已经结束。

出院回家，周洁一遍遍的听黑龙的那首《回心转意》，直听到泪落指间，直听到心中充满无尽的忧伤……

终于又有一天，周洁对自己说，不论他是否曾真心爱过自己，不论她的命里是否注定她只能成为他的看客，不论他是否还会想起她，爱情这根弦，都不可能由“回心转意”这根弦来弹奏，更不可能是一个回心转意所能改写的。

世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东西，爱情，也不可能永恒。它，更像流水，只要流动，就会流走。

人与人之间，只要爱了，只要该作的，都尽心去作了，就不存在十足的欠，也不存在十足的还。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5-12　14:18:2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