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金鱼的美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天和单位领导去一个客户经理家。在经理家装璜豪华的大客厅里，有一个硕大无朋的鱼缸，差不多占去半面墙。一进他家门，我们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哇，好大的鱼缸！”那鱼缸有股震撼心灵的美：郁郁葱葱的水草，假山，风车，水底铺着五彩石子。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堂的金鱼吐着泡泡上下翻飞。经理拿着小鱼网，穿着考究的真丝睡衣，精致的拖鞋，边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边围着他的鱼缸转来转去。脸上溢满闲适与满足。这真是个雅致有情调的男人。

那次开眼，使骨子里本来就有些小资的我，对幸福的期待越来越明晰：一间豪华大客厅，一袭精良睡衣，特别是——要有一缸美丽的金鱼。

俗话说：“年年有余{鱼}”，这鱼可以在餐桌上，属于物质层面，更深层释义，更应该是观赏鱼。算精神范畴。温饱尚不能满足时，谈何吃鱼？同样，一个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忙得快窒息了，回家恨不得倒下就睡，又怎么有养鱼的闲情？

我那时还是单身，生活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在外租间小屋，经常搬来搬去，所以生活用品减之又减。但经不住诱惑，还是买了不大的鱼缸，和十来条金鱼，本来想买水草，一问价格，倒比金鱼还要贵许多，只好做罢，只在缸后贴了张湛蓝的海底图画。还装了盏夜灯和氧气泵。晚上一睁眼，满屋子浅绿的灯影，氧气泵发出轻微的轰鸣，一缸鱼像一朵朵被风吹起的花瓣。如一群漫天飞舞的蛱蝶。

可惜好景不长，在后来的一次搬家时，我先把鱼寄养到别人家，随后把鱼缸也搬他那儿，等一切安顿下来后，去搬回鱼缸，他说缸被人不小心砸坏了。我只好悻悻地走了，心情也很寥落，想起自身运命正如风中柳絮似地荡漾沉浮，又如何保全得了那缸奢侈品，不养也罢。

至此好几年不养鱼。

嫁了先生后，发现他竟然是个爱养鱼的人！由于客厅小，他只买了个不大的鱼缸，放在窗台上。养的鱼也不名贵，热带鱼艳丽，但难养，只买了些龙井，鹤顶红，水泡和金鲤。穿过透亮的鱼缸，可以看见阳台上种的花花草草，先生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呷几品绿茶，站在窗前欣赏阳台上的花和缸里的鱼，嘴里念叼着：“花是沉思的鱼，鱼是游动的花。”又说：“看，这样家里多有生气！”我故意装糊涂说：“有这么好的花和鱼，你生什么气？”他便弯着指头给我吃“板栗子”——拿我的头当木鱼敲。

过了几天，鱼一条条浮上水面，想想是缺氧，换了点水，氧气泵用上，鱼又沉下去了，水浑浊得很快，差不多天天换，先生勤快地一日三餐地喂，唯恐饿死他的爱物，有些鱼身上慢慢长出白点，且逐渐扩散，然后鱼就死了。女儿把死鱼包起来，像在幼儿园一样，举行个仪式埋掉。我看着死去的鱼，如一朵朵凋零的花，自觉是在“暴殄天物”，只有金鲤最长寿，以后就专养这一种。

知识渊博的同学来我家，说：“金鱼是饿不死的，但往往会撑死。”我听了方才醍壶灌顶，以后喂得很少，并且精兵减政，只养了七八条，不喂，也不换水，乐得省事，鱼倒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基本上实现了老子所言：“无为而治”。

对我而言，金鱼不在于名贵，再普通的鱼，只消它尾巴灵动地一摆，就摆出了享受不尽的情致，所以金鱼的美在于它的尾巴。童话里的美人鱼因羡慕人的两腿，忍着剧痛割开了尾巴，全然不知人类也欣赏它的尾巴，这只要看看街上漂亮女人的鱼尾裙就明白了。遗憾的是：再美丽的女人，再标准的猫步，也摆不出鱼尾的动感妩媚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