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叶落知秋的,但是我真的在这暮春的季节看到这苍翠的古柏落下如针如雨的落叶。
去西山,看一个遁入空门的朋友。在这晚春的天,一路穿过城中的繁华,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已听到鸟鸣的归巢声音,心是随着这愈来愈深重的苍松柏影而清净了。
她在山门处迎接,一身皂袍裹一空灵的身躯,立在山门的门槛上远远的看我过来,露那种粘花在手的笑,合掌问道:从何处来?往身后指笑着答曰:当然从来处来。
也笑着看她,以山门为门槛,门槛外是我正向她走来的身影,脚步踏在碎石铺就的漫长山道,路边是夹道的翠竹、菩提,还有花已落的梨花、苦杏,那些含着花蕾的荼糜纤纤扰扰的缠在可以依靠可以缠绕的地方,明日也许就会花事烂漫。门槛后,她的身影镶嵌在门框之中,从她的没有遮盖的光影里只看到黄墙黛瓦影印在碧绿的苍柏身影里,一层幽静一层清凉。
走近她,也就走进了这层幽静清凉。“一向可好?”她微微的问,装作一种平静和澹然。
“只是身在红尘内,总是没有你的清净。”我说。“也是。”她说。并肩向柏影的深重里去,在一株百年的老柏的石凳上坐下,小尼端过来两盏清茶,然后转身退去,这一层幽静留给了俗世的我和已经逃离红尘守住苍松明月夜伴孤灯烛影的她。
“喝茶。”她举起茶杯,皓腕纤指微微的翘起,以兰花的姿态揭开茶杯被盖,用红唇皓齿哈气如兰轻轻吹去茶杯漂浮的茶叶,看水雾冒起,袅绕成烟。一种闲雅和幽静,入我眼时,我已经痴迷。
“可否抽烟?”我问,不愿意自己俗世的凡形惊扰了她的娴雅。
她笑:“你总是这样问,从开始到现在。想抽就抽吧。”“我是怕这烟点起后的乌烟瘴气玷污了你们佛门的境地。”我尴尬的答道,多少年前,和她一起,那时候她一头青丝,被风吹起,常常在我的耳畔吹拂缭乱我暗流汹涌的心。如今青丝成空,声音依然如昔。
“又如何?佛前的香火还不是终年袅绕,与你这手指间点起到毁灭中的烟雾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都是一个形体。”
“哦。”我不语。
却有风过,从远渐进,吹进入耳的是风过后的松涛,间杂有刚刚归巢又被风打离开暖巢的鸟儿的鸣号。都是细微的,只不过在这样的幽静中深深入耳。
举起茶杯,本想学她的那样,做一回优雅的饮茶者,揭开被盖,却有三两枝针样的柏叶直直的落入茶杯。我心惊,为什么在这样春天的季节见到落叶?看她,却是手粘起几支落叶,轻轻的拨动杯中漂浮的香茶。
哎!我叹息,为眼前的人,为这春天的落叶。总也是一层荒凉。
“春天也有着落叶的,这些苍松和古柏本就是四季常青的树,不同于南方的树木,只在秋天落叶春天吐牙。你若用心看,就会看到你手中的落叶与树上的叶子有点区别。”她说。
我看到这手中的针叶,虽然也是翠绿,却是要比树上的叶子颜色更深。只是,怎么也不该在这春天坠落啊!
“这些落叶本是树上陈年的树叶,陪着枝干度过了旧年冬日的风霜雪剑,在新芽吐出时,也就结束了他们的使命。坠落,是生死轮回的宿命,也是一种牺牲的美,只有它们落下,才会长出更多的新叶。经过夏天的烈日、走过荒凉的秋再一起度过冬日的严寒,明年的这个时候,树上的这些新叶也会像它们一样落下。这样生生死死,生命也才能生长不息。”
“原本叶落知秋的,没想到看到叶落却更感觉春的况味。”我在感叹,为这些在长出新叶后而坠落的依然碧绿的落叶。
“叶落知秋,这是常理,本没有什么新奇的。只是看到这些春天的落叶才更感觉到春天的万物生机,看到春天的繁花落尽,也看到生命的生生不息。”
“生机,繁华,不息?”我问,看她的眼。
她笑,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你也该下山了,我晚上还有功课。
轻踱莲步送我到山门口,转身离去的一刻,她说:“其实,你不要惊奇的。就如叶落而知春味,也只有入了空门才更知道红尘的热闹和留恋。早要是如此,不如不放下也不如早点放下。你走吧,有空长来。”
黯然的离去,只记住我来过,也看到这春天的落叶。
2005·5·1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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